马虎等人强忍着悲痛,一起给柳进元叩首道,“多谢大人给我五弟下葬,大恩大德来生再报!”柳进元深受震动,说道,“此乃人之常情,各位不必多礼!这案子……”马虎神情落寞,低头说道,“大人不必再问,终归是一死,马虎全部都认!”柳进元反而不知所措,仔细地打量着几人,哪里还有山贼的样子,竟生起几分同情。然而诉状在手,冤屈未申,不得不审。

    “那方正轩和陆德丰两人被劫杀的案子可是你七里寨所为?”

    “正是!”

    “那叶氏奸杀案、洪家祠堂石麒麟被盗案和孙振清夫妇遇劫案是否也是你等所为?”

    “是!”

    一个面相凶狠的兄弟大声喊道,“不能认啊,大哥!”一人跟着劝道,“二哥说的对,淫人妻女,盗人宗祠,杀害忠良万万认不得!”

    最年长的那个囚犯也劝道,“大哥,我们七里寨的规矩你忘了吗?淫人妻女者、盗人宗祠者、残害忠良者一律不得入我七里寨,若有弟子触犯,家法处置!你要是认了,将来下到地狱,如何面对我七里寨众兄弟的亡魂?”

    马虎望着众兄弟,眼眶湿润,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周纪高喊一声“大胆”,上前狠踢了他一脚,命他跪下。马虎既不躲闪,也不跪下,凶狠地瞪着周纪。柳进元挥了挥手,示意周纪退下,说道,“无妨,让他站着说话!”

    马虎捋一捋衣角,看着柳进元说道,“我马虎作恶一生,在外人眼里,的确没什么好名声。但恶亦有道,淫人妻女、盗人宗祠、残害忠良,此等下作之事断不可为。世间之人恨我骂我,不过一时尘土;但我七里寨兄弟敬我重我,如何看我比我的生命还要珍贵。今时今日,我兄弟数人无非是一死,做过什么,天知地知!骗不了老天爷,更骗不了我七里寨众兄弟。”

    “那为何叶氏的尸体在你七里山脚下被发现?洪家祠堂的石壁上又分明刻着七里寨马虎借石麒麟一用?而孙振清夫妇在你七里山的地盘被劫杀,又有路人亲眼所见你的人手持兵器从山上冲下来?”柳进元微抬着头,与马虎双目对视。

    马虎严词对道,“叶氏乃遭人奸杀致死,抛尸在七里山脚下,被我七里寨兄弟发现后送回家中。洪家祠堂的石麒麟,我兄弟闻所未闻,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江湖中人义字当头,向来只拜关老爷,石麒麟这等迷信玩意就是送上门来马某也不稀罕。而孙振清夫妇乃忠良人士,却在我七里山脚下遭人劫杀,你叫我众兄弟如何不操起兵器前去营救?”

    柳进元更加不解,接着问道,“如你所说,叶氏奸杀案和洪家祠堂石麒麟被盗案是有人栽赃嫁祸给你七里寨?而孙振清夫妇不仅不是你们所杀,还是你们前去营救的?”马虎上前一步,“正是如此!只可惜兄弟们发现太晚,没能救下他们夫妇。”说罢,摆了摆头,表情凝重,甚是遗憾。

    柳进元扫视七里寨其余几人,一个个眼神坚定,丝毫不像有所隐瞒。心中疑云顿生,果真如马虎所说,那这三宗案子到底是何人所为?又为何同时前来衙门伸冤?要说是巧合,也未免太蹊跷了些。这件事看来得好好调查一番。

    遂将此事搁置一旁,转而问道,“城中是否还有七里寨同党,你们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年长的那个囚犯答道,“我们七里寨向来不与人合作,并无大人所说的同党。至于消息,自然是从吃这碗饭的人那里花钱买来的。但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任大人您如何拷问,众兄弟也不会出卖江湖朋友。”

    “呸!江湖道义?讲江湖道义你就不会干这些个违法的勾当。你要不说,爷我这里有的是手段!”周纪冲上前去,将马虎押在刑具上,额头上青筋爆出。

    “有本事杀了我!”马虎毫不畏惧,将脸凑到周纪面前,表情比他更加狰狞。

    “好啊,那我们就来试试!”周纪抓起一根烧红铁棒,不由分说地朝马虎身上打去。

    柳进元制止道,“住手!”周纪心有不甘,劝道,“大人!您可不能心慈手软,我在衙门待了这么多年,不用点手段是问不出实话来的。”柳进元指着他手中的铁棒,反问道,“上了刑具,你就能保证他们说的一定是实话?”周纪无言以对,支支吾吾道,“大人,这……”柳进元挥一挥手,“送他们回牢房吧!”

    言罢,转身离开审讯室。快到监牢门口时,看见矮虎瘫坐在地,脸上却挂着一脸笑容。汗水不停地往下滴,身上的衣衫完全湿透,甚至分不清是什么颜色。往地上一瞧,原本坑坑洼洼、泥泞不堪的地面,平整如初。

    “你为何如此拼命?”柳进元好奇地问道。

    “我想回家!”矮虎一脸天真地看着他。

    “回家?”

    “就是严府!”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愿意前来?”

    “严老爷吩咐的。”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忠义。你为衙门修路尽心尽力,我多付你一倍工钱。”

    “工钱我不要,只要你让我坐你的马车回去。”矮虎一脸严肃,说着便朝那马车上走。

    “大胆,大人的官轿可是你这等奴才坐得!”周纪一个大步跨到他身前,面露凶光。

    “周捕头!”柳进元从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周纪的肩膀,对着矮虎招了招手,转身进到马车中。

    矮虎头也不抬,向前几步,硬生生撞开周纪进入马车。周纪脸色紧绷,手中的兵刃微微颤抖,脚尖使劲地抓地,恶狠狠地看着马车离去,怒火中烧。

    张嵩突然从一侧靠了过来,行礼道,“周捕头。”周纪正愁一肚子的气无处撒野,怒吼一声,“滚开!”张嵩依旧赔上一副笑脸,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小心地递到他手中。周纪略作掂量,轻轻地塞进兜里,装作若无其事道,“你有什么话赶紧说。”

    张嵩只道小人家有卧床老母,这两日来此修路,未曾回家。如今路已修好,还望大人体谅其思母之心,借得一匹好马尽早回家,明日自当归还马匹。求捕头成全!周纪自不必深究,只消是银子到了即可,带他到马棚随他挑选。张嵩也不客气,直入马房,挑了匹上好的马飞奔而去。一路上尘土飞扬,电闪雷鸣,雨势又起。

    山雨来兮风满楼,风满楼兮何时休,何时休兮鬓霜秋。

    自迁于新州后,严绵庆第一次坐立难安,不停地有人前来禀报各路消息。但无论是哪路探子带回来的消息,都既不能叫他欣喜,也不能叫他失望。直到张嵩回府,他才略显兴奋,屏气凝神地听他汇报这两日发生的所有细节。听闻矮虎劫杀黑衣人,当下直触霉头,愤怒不已。正于此时,下人来报,矮虎随柳大人已至府门。

    严绵庆看了张嵩一眼眼,便出门迎接,张嵩心领神会从侧门离开。严紫菱听到消息,顾不得手中的书卷,急匆匆地跑到门口。矮虎见到她,像个孩子般高兴地喊道,“严姐姐!”

    严紫菱仔细打量一番,确认没伤着哪儿,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柳进元,赶紧行礼道,“民女严紫菱见过柳大人!”柳进元一眼就认出她,心中竟有几分紧张,当下说道,“严小姐不必多礼,矮虎为衙门修路有功,送他回府理所应当。柳某公务繁忙,先行告辞。”

    严绵庆从内堂出来,一脸笑容,挽留道,“大人,已经黄昏时分,外面又下着雨,何不赏脸陪严某和小女吃顿饭呢?”柳进元不由得看了严紫菱一眼,推辞道,“多谢严老爷美意,柳某还有公务在身。”严绵庆并不强留,只道是,“严某居此地有二十余载,见识谋略虽不敢谓深,却也不妨一听。若是说得不合大人心意,且当作是笑谈,大人以为如何?”

    柳进元异常诚恳地请教道,“愿闻其详!”

    严绵庆微笑着点点头,在前面带路。两人进到书房,畅谈约有半个时辰,直到严紫菱去敲门,方才赴厅堂用餐。饭桌上,两人都只是闲聊,说一些风土人情。严紫菱偶尔插话,柳进元便不自觉地望着她,两人相视一笑。

    雨越下越大,堂内愈发安静,只听得到吃饭的声音。严紫菱吩咐下人拿来一把红色雨伞,亲手递过去,只道是外面雨大,大人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柳进元与她面对面,竟有些走神,说道,“承蒙严小姐如此美意,只是这女儿家的东西……”严紫菱将雨伞交到他手中,弓身说道,“相传春秋柳下季见女子受冻,以温身驱寒而坐怀不乱,大人饱读诗书,想必较小女子更能理解其中深意。”柳进元接过雨伞,夸赞道,“严姑娘虽为女儿身,却有丈夫情怀,柳某庸人自扰,不胜忏愧。”严紫菱面带娇羞,额头略低,说道,“大人言重了!小女子略读诗书,天资愚钝,胡乱引用,还请大人莫要介怀。”

    严绵庆在一旁笑道,“看来柳大人和小女甚为投缘。”柳进元只道是,严小姐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岂敢称投缘?严绵庆大笑几声,多谢夸奖小女,一路送他出府。

    透过层层雨幕,严绵庆目送他的马车远去,直至看不见人影。张嵩从身后闪了出来,同样望着远方的马车,问道,“老爷,怎么样,他知道些什么?”

    严绵庆摇头叹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这新州的太平日子怕是要到头,我们该如何能置身事外?”

    张嵩不解道,“老爷是说这个柳进元?他一穷酸书生,能有什么本事?”

    严绵庆苦笑道,“怕就怕,他没什么本事,却有一身报复!”

    张嵩更觉疑惑,“老爷此话怎讲?”

    严绵庆不愿多谈,吩咐道,“去把矮虎叫到我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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