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后,一连半个月烈阳高照,温度骤然飙升,热的喘不过气。

    好在苏府有巨大的冰窖,苏良每日派人挖冰块送到各个阁楼,主子们的寝居里都用保温的镂空铜炉盛冰置于房中降温,只要在室内,倒也不算难熬。

    天热,人懒得动,苏阮整日窝在阁楼中,看书、喝药,平淡的过小日子。

    苏雪的事情,她没再过问。听闻宋瑾近来和肃亲王府的暮郡主走的近,平王爷要将暮郡主娶做宋瑾的平妻。苏府和平郡王府正在为此事交涉,据说双方闹的颇为不愉快,亲家还没结成,就快成仇人了。

    “姑娘……”秋娘摇晃她的肩膀,“阮姑娘,别发呆了,醒醒!”

    “哦……啊!”

    苏阮一回过神,看见铜镜里一个烈焰红唇的女人直勾勾的看她,吓的够呛。

    再瞪大眼睛一看,这不是她吗?

    她不可置信的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里面的人果然也动了。

    “秋娘,你给我画的什么妆?!”

    妩媚的眼线,妖娆的红唇,头发也也繁复的凌云髻,首饰皆挑选明黄色的金器,令她看起来华贵而又明艳,完全不像平日里清丽的模样。

    身为一个大家闺秀,苏阮的样貌不够端庄。她的脸过小,下巴尖锐,脸颊不饱满,更要命的是,她的眼角微微上翘,眸光流转,好似在和他人送着秋波,若再用眼线稍许拉长一些、眼妆画的略重些,整个就是个妖媚胚子。完全不符合对于大家闺秀的鹅蛋脸、杏目、樱桃小口这样的要求。

    “岚瑛郡主惯来就是这打扮,多漂亮啊!”秋娘窃笑,“您天生丽质,平日穿的过于素淡了,要这样打扮出去。奴婢保证,任何男人都会喜欢。今儿宸少爷不是说要来么?”

    “才没有,谁要和他约见啊。”苏阮嘴上这么说,脸颊偷偷的红了。她仔细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脱去清纯之色的她媚而不妖,大气美丽,这样的装扮更符合她的气质。她心中喜欢,却也有担忧,“父亲会觉得奇怪吧?”

    “当然不会。”秋娘笑意盈盈,“若老爷讨厌,怎会对郡主一见钟情?”

    这倒是!父亲心中喜欢的其实就是这一挂……

    苏阮微微笑:“走,用早膳去,别让父亲等急了。”

    同一时间,苏雪也在侍女的簇拥下来到华清居。

    她今日盛装而来,穿着蝶戏水仙裙衫,外罩缎织掐花对襟外裳,金丝细密的勾了边角。秀发轻挽斜坠着的潋铧发稽,斜插着一支精巧垂束华簪,举止间闪现动态奢华的妩媚之美。

    四太太瞧见她,大声“啧”了一声:“哎哟,五姑娘可真美啊,毕竟是要嫁人的人了,愈发娇媚了……”

    苏良蹙了蹙眉。

    “父亲。”苏雪对苏良委身,坐下。

    “父亲。”苏阮紧随其后从门外走来,她收敛裙摆莲步轻移,走的不紧不慢,颇有风度。

    苏良眼前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大陆,眼睛都要放出光来。站起身,迎了上前:“来得这样迟。”

    苏阮心中忐忑,抬眸看见父亲的眼底满满的都是喜爱之意,这才撒娇道:“女儿昨夜看书看得迟了……”

    苏良捏一把她的鼻子:“看的什么书?”

    苏阮挽着他的胳膊:“是史记。”

    苏良大笑道:“以史为镜,可以正朝纲。即便是女子也能看看,不错。”

    三太太瞥着他们父女,轻声:“四妹妹,我看老爷和七姑娘的相处像极了老爷和大太太,是不是?”

    四太太的眼神闪了闪,没答话。

    “五妹和七妹都是盛装,莫不是家里有什么准备?”

    苏德的眼睛跟着苏阮一步步走近,黏在苏阮身上挪不开。

    苏眉竖着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啪的一下打在他头上,小声道:“色鬼,收敛点!今天是乞巧节,按照往年的惯例,我们全家要去普罗寺上香许愿。”

    普罗寺就在帝都之内,但凡家中有待嫁的女儿的都会去,也是小俩口的必去之地。

    苏阮听得普罗寺三个字微微一愣,普罗寺,乞巧节,墨宸为什么会特地挑选这个日子和她见面?

    苏良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什么也没说,只拉着苏阮在身边坐下:“用膳吧。”

    十几样丰富的早点,都是清淡的口味,颇为丰盛。

    众人用过餐点,苏良才道:“前几日秋韵与我说起,雪儿出嫁所用的家具都已经打造完毕了,就等待验收,所以我今天邀了几位木匠来府上验收家具,还有你们各个阁楼的家什,有需要翻修、打造的也可找他们。”

    几个姑娘家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失望之色,父亲的意思是——

    苏良果然马上接话道:“所以,今天你们通通不要出门。我今日还要出帝都去谈生意,阮儿,这件事由你负责,一定要跟进他们——听明白了吗?”

    苏阮明了父亲的意思:“女儿明白。”

    “嗯。”苏良满意的点点头,率先离开厅堂。

    其他人也吃不下了。苏眉放下筷子,嘟嚷:“什么嘛,连乞巧都不让去,人家还想今年许愿呢……”

    苏月道:“大概是最近外面风言风语传的厉害,老爷需要我们避嫌吧……”

    苏阮从容如旧,颇有大家风度的吩咐道:“既然是父亲的安排,大家都不要有异议了。不过是个节日,留在府上与家人同聚也很不错。现在,大家就各自回去看看自己阁楼的木具情况吧,春桃,你也去看看咱们阁楼有没有什么需要翻修的木具。”

    众人道:“是。”

    众人各自回阁,苏阮因为要筹备木匠的事情,先到岳春阁等候。

    二太太被抓之后,岳春阁只剩了苏月,侍女也少了不少。加之苏月近来情绪极为不稳定,稍有不满就对下人撒气,所以整个阁楼里冷冷清清、沉闷无比,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苏阮在厅堂里等人,苏雪也坐在厅堂里,捧着茗茶小口啜饮。两姐妹同处一室,屏退了下人,厅堂里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发出巨大的响声。

    “五姐今天不要陪平王爷呀。”苏阮不动声色的微微笑道。

    “不劳你费心,不管你的事。”苏雪冷冷淡淡。

    苏阮淡淡道:“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上次我被一群人追杀、被皇城司的人逼的差点死了,恐怕都有平郡王爷与五姐的功劳吧?那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但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对吧?”

    苏雪啪的一声重重放下杯盏,声音突然厉了几分:“苏阮,你有什么法子就尽管使,别在这里跟我磨嘴皮子。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是我做的,是王爷做的,你又能怎样?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真掂不起自己几斤几两了!我将来是要做平郡王府的人,你算什么东西?只能找个无能的赘婿!你跟我是云泥之别!和你说话都觉得掉价!”

    苏阮不急不恼的摇着小扇:“是吗?那,敢问高贵的五姐,为何要与我这小小的商户之女动怒?”

    苏雪瞠目:“动怒?我哪儿动了怒?我为什么要动怒?!”

    苏阮忽然站起了身,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亲和:“你们终于来了。”

    管家将木匠一行人领来了岳春阁。他们是父亲从工匠坊里请来的职业匠人,清一色穿着深青长袍,肩上扛着装工具用的箱子,齐齐与苏阮问好:“见过阮姑娘。”

    苏眉的话噎在嘴里,再也找不到机会吐出来了,只有忿忿咽下。

    该死的苏阮,无时无刻不在挑衅她!若非婚事迫在眉睫,她不愿横生任何枝节,绝对要跟苏阮斗的鱼死网破!

    苏阮丝毫没有感觉到苏雪蓬勃燃烧的怒火,她与匠人们寒暄着说了会话,便让春桃给打赏,木匠一个个走上前来领赏,连声道谢。

    轮到最末的那个木匠之时,苏阮听着轻盈和缓的脚步声,不由抬起脸来看他,目光微微一愣。那匠人年纪轻轻,个子高挑、身段匀称轻盈,在一众匠人中孑然独立。他的脸上有一道暗色的疤痕,却并不恐怖,反而给他俊气的脸增添一丝韵味。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上显露出清晰的静脉,这,一双经常使用重物的手。

    墨宸……她在心里道。

    他身上独有的清香,还有这双惯用剑的手,都太显眼了。

    早先墨宸就写了信给她,说会在今日来见她,没想到是用这种乔装打扮的方式。

    也是……父亲虽然很喜欢墨宸,却对她和墨宸的亲昵颇为反感,非常时期,还是避讳的好。

    墨宸的目光同时落到苏阮的身上,晃过一抹惊艳之色。

    两人心领神会。

    苏阮收回视线,悄然攥住了衣角,镇定道:“师傅这边随我来。”

    一众木匠随她远去。

    苏雪端正的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冰冷的眼神跟着苏阮和匠人的背影直到消失,露出一抹冷笑。

    ……

    工匠房一角,温暖的阳光从窗户射入。

    “左手的拇指要顶住木胚子的底部,其余四个手指在上面,将胚子拿稳,大拇指和中指要用力,避免雕刻之时不慎将木胚子滑落,刀锋用力过猛割伤自己。右手的四个手指握住刀,拇指作为支点,在外部均匀的雕刻五等分的花瓣,然后在每一面将花瓣的初胚削出。”墨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灵而魅惑,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以极其漂亮的姿势执着雕工刀柄,刀锋快速而精准的削去一块块木屑,毫无压力的将一坨木胚子刻画出一朵花的初步样貌。

    苏阮搬了一个绣墩儿,就坐在他身边不到半米的范围内。

    她柔嫩的手中也照着他的模样握着模胚和雕刻刀,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的双手,循着他的模样跟着雕刻,起刀,落刀,旋转,下力!

    飞出老大一块木屑,径直往她的脸上扑来!

    苏阮眼皮一跳,根本来不及躲闪,只本能的闭上眼睛,脸都拧巴成了一团:“宸——”

    墨宸素手一抬,手指轻巧夹住木屑,甩落。

    苏阮睁开眼,危险已经度过了,大喘气,抹了把汗:“呼……”

    墨宸怕她当真伤了,叮咛:“刀锋别太快。”

    “哦……”心有余悸的苏阮甩了甩手,“继续,我就不信我还雕不出一朵花。”

    墨宸看着不死心的她,摇了摇头,用只有能听到的声音道:“太笨了。”

    目光中却露出些宠溺,继续耐心的指点她。

    磨磨唧唧的跟了学了大半个时辰,还险些几次割破手,苏阮好歹是把木胚子雕了个样子出来,有花朵,有花瓣,有叶子,依稀像是一朵花。她把木花托在掌心里,对着阳光射进来的方向折射着光芒,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甚至忍不住轻吻了花骨头,然后用手肘推还在专心雕刻的墨宸:“阿宸,你说,我这个木花雕的漂不漂亮?”

    墨宸在忙着收工他自己的花朵,闻声抬头看一眼她的作品,又默默的移开视线。

    苏阮还托着自己的木花等他回应,见他就这么不声不响的低了头,又来扯他衣角,巴巴道:“很漂亮吧?我简直是天才!”

    墨宸眼皮都不抬,含混:“嗯……还不错。”

    “那送给你啊,阿宸。”苏阮双手将木花托送到他的眼皮底下。

    那朵花就这样摊在眼皮子底下,他抬眸,看见她的小脸绽放着幸福的笑容。

    “呵……”不知为何,看着她满脸自信又诚挚的模样他觉得很是好笑,接过她的礼物收入袖中,顺手拿住她的手,绕过她的肩膀,将她拥在胸前,右手握住她还拿着雕工刀的收,左手拿起一个新的模胚,“来,我再教你一遍。”

    他的动作轻车熟路,苏阮根本来不及拒绝,就被他拥在怀里,手也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着。她的脸颊飞上一抹红云,咬住唇角,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手指跟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雕刻这块新木雕。因为被他握着手,她基本不用费任何力气,闲下来还能撩起眼皮瞥他一眼。

    他的眼睛专注的盯着眼前的模胚,薄唇也紧紧的抿起,鼻尖上悬着几滴汗水,仿佛面对的不是个简单的模胚,而是一道圣旨。

    不管是骑马、射箭、雕刻……他做任何事都有种令人砰然心动的认真。

    咕咚、咕咚……

    挨得这么近,扑通扑通的心跳清晰如鼓,也不知道是谁的……

    “七妹?”

    苏眉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了进来,“你在吗?”

    墨宸不动声色松开苏阮的手,放开怀抱,低头雕刻木雕。

    苏眉走进工坊,走到苏阮身后,拍她的背:“七妹!”

    苏阮面不改色的转身,道:“六姐,你怎么来了。我在学雕花。”

    苏眉惯来和苏雪亲近,和苏阮不亲,主动来找,也算一件怪事。

    “雕花?”苏眉顺手拿起苏阮之前雕刻的那个木胚子,用非常夸张的声音道,“这也太丑了吧?!谁雕的?”

    “噗……”墨宸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苏阮尴尬的说不出话:“呃……”

    苏眉瞥了一眼墨宸,皱眉道:“你笑什么?”

    墨宸强忍着笑低下头,继续默默的雕刻。

    “他是哑巴,不会说话。”苏阮赶紧转开关于雕花的话题,“六姐过来做什么?”

    苏眉道:“我那儿怪无聊的,就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苏阮眨了眨眼:“帮忙?这里都是些粗重的活,用不着你帮忙。我在这里,他们都嫌碍事,我们还是出去合适。走吧,我们出去沏壶凉茶过来,也算帮大忙了。”

    苏眉缠着苏阮缠了半晌才走,苏阮又回了工坊,墨宸还在专心致志的雕刻。

    苏阮小声道:“恐怕是被人发现了。”

    墨宸道:“我装的不像?”

    苏阮比了个手势:“你太高了。”

    他的确很高,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是高的那个,比苏阮更是高出两个头。

    墨宸点头:“下回得砍掉腿。”

    苏阮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臭阿宸,光会逗我笑。”

    忙忙碌碌的工作到天黑,苏雪的嫁妆中的家具一块检查完毕。

    不过,木将门还没有时间去各个阁楼休整家具。

    苏阮记着父亲的吩咐,就将匠人们留下在府上用晚膳,打算让他们用过晚膳去各个阁楼走一圈,看看有没有哪儿需要修葺。

    晚膳全家人一起用,父亲也回来了,工匠们另坐一桌。

    用过晚膳后,苏雪道:“等会来几个人给我帮忙,我那儿还有些家具需要翻修。”她长指一点,点了墨宸和另一个木匠,“你们俩随我来。父亲,女儿先告辞。”

    苏阮不动声色的坐着,眼看着墨宸跟着苏雪走了,道:“父亲,女儿忙了一日,也觉得有些累了,想回房歇着,今晚就不陪您吃宵夜了。”

    苏良关切道:“夜雪阁没有东西要修理吗?”

    苏阮摇头:“平日有些小东西我们都自己动手修了,就不劳烦了。”

    苏良看她的确十分疲乏的模样,道:“你去吧。”

    苏眉看着苏阮脚步匆匆的离开,也起了身:“父亲,女儿也回房了。”

    苏雪回房,却不是回自己房间,她来到了苏雪的岳春阁。苏雪吩咐两个木匠在厅堂里修葺家具,自己就躲在闺房的窗台处,偷偷的观察他们。

    苏眉溜进了屋:“五姐。苏阮已经回房了。”

    苏雪用眼神示意她进屋,关门。

    岳春阁有七八件坏家具,墨宸认真的一一做着修理,冷不丁背后一个黑影笼罩下来,习武出身的他本能的起身用力往后一撞。

    砰!

    身后一声女子的惨叫:“啊!——”

    墨宸以极快的轻功窜到她身旁,只用一根手指扶住他,手中的一抹木灰揩上她的衣摆。待她站稳,他立马把一根手指头缩回,又在衣服上揩了揩。

    苏雪被吓了一跳:“你、你为何突然起身?”

    墨宸瞎比划了几下,苏雪也看不懂,气恼:“罢了!哑巴,和你说也说不清。害得我身上都是木灰,走,去换衣服!”

    苏雪换了衣服出来,墨宸已经不见了。

    她问道,“人呢?”

    侍女道:“他说东西都修好,就回去了。”

    “回去?回夜雪阁才是吧!”苏雪冷笑,“走,叫上人,去夜雪阁!”

    ……

    夜雪阁,已经一片漆黑。

    苏家一行人一同到来,苏雪走在最前,脸上红无法抑制的兴奋。

    睡在下层的春桃连忙出来迎接:“老爷、太太,这么晚……”

    “让开。”苏雪盛气凌人的拨开春桃,抬头往阁楼上望去。

    整个夜雪阁都已经入眠了,只有一间房亮着明亮的灯火。

    苏雪径直推开阁楼大门,快步冲向亮点的房间。春桃焦急的拦在前头:“老爷、太太、姑娘,这是……”

    “让开!”苏雪走到房间门口,径直将房门撞开,“砰!”

    粗暴的动作让苏良皱起了眉。

    捧着书依在榻上翻阅的苏阮茫然抬起脸:“父亲?姨娘?姐姐?”

    “你……”苏雪的眼睛迅速的苏阮的房间里扫了一圈,没有、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也没有任何不安定的感觉。而苏阮平稳的呼吸,似乎更证明了这里是绝对的干净。

    “雪儿,你到底是让我过来看什么?”苏良已有些不悦了。苏阮说了累,他原本不想过来打搅,完全是被苏雪给生拉硬扯的带了过来,现在果然是惊扰了女儿的休息!

    苏雪硬着头皮道:“只是、只是过来看看七妹。”

    “真是无聊……”四太太转身就走了。

    苏良也斥责了苏雪几句,又上前来和苏阮说了几句话,一行人这才走了。

    ……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一袭绯衣的苏阮只在普罗寺门前最大的许愿树前双手合十,低声喃喃。

    她戴上了淡紫色的面纱,素纱遮盖住颜面,只露出一双撩人的双眸,绽放着令人过目不忘的美丽。

    “不进去上香吗?”

    换回锦衣华袍的墨宸怀抱着惯用的金镶玉墨色长剑,淡然的站立在她身边,目光随时紧紧的锁在她的左右,似有流光静静徘徊。

    “不了,我不信那个。”苏阮转脸冲他微微一笑,“你信吗?”

    墨宸抬了抬下巴:“我们下山吧。”

    这俩人站在一起,一个美艳,一个清尘,俨然是一副静止的风景画,不少人都向他们投来惊艳的目光。有人认出了墨宸:“那不是墨将军吗?他身边的女人是……好像不是婉莹公主啊?”

    “大名人啊。”苏阮小声嘀咕。

    墨宸看出她的不悦,避开大道,走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道下山。今天是乞巧节,哪怕是小道上也有不少人,皆是成双成对的佳偶,入目皆是笑意盈盈的面容,让人的心底看着暖暖的。

    沿着这条小路下去,道路两旁是两排密密的榕树,这种树在当地被称为“许愿树”,只有在普罗寺才有。榕树上都挂着长长的、大大小小的吊牌,都是今晚过来的眷侣们留下的印记,多是许愿和祈福一类的话。

    苏阮难得来到这么热闹的场合,心情大好,看着别人那么开心,似乎自己的情绪也被带动起来。她回想白日的事情,掩着袖子低笑。

    墨宸正若有所思的想着问题,听见她的笑声才低头:“怎么了?”

    苏阮扬起脸:“阿宸,你做木工做的挺好,以后有考虑转行吗?你现在做的事情太危险了……”

    “嗯?”墨宸认真的想了想,“……也算是傍身技能吧。”

    “傍身技能!”苏阮吃笑。

    墨宸微微弯腰,摸了摸苏阮的头,一本正经道:“当然要留点能保证生活的技能,就算以后不幸穷困潦倒也……阿阮你放心,做我的妻子,肯定饿不死你,我有饭吃,就让你喝粥,我喝粥的话……你就喝西北风。”

    “你在说什么蠢话!”苏阮恼的一拳就捶过去。

    墨宸轻巧的躲开,反抓住她的粉拳,拥在怀里:“好了,别生气,大不了我喝西北风,你喝粥。”

    “我们哪会落魄到这份上……”苏阮呸了一声,“我这辈子要吃香喝辣、富贵荣华!”

    “那我要……”墨宸忽然点了她的唇,“皇权在握,天下我手……”

    “说什么?!”苏阮突然弹开了一步,“你疯了。”

    “玩笑而已……”他不由分说又把她抱进怀里,抬脸看着黑色的夜幕。

    即便是玩笑,苏阮却有些紧张起来。他上辈子是太子忠心的亲信,太子故去后,他就开始连绵的征战,一直为国而战,他是很少参与到谋权之中的,重活一世的他,难道想要更多东西吗?!

    她好似还没有问过他,重活这一世,他最想要获得的是什么?

    苏阮偷偷瞥他一眼。

    今晚他一直拿着那把剑不放手,又一直仰望天幕,怕是……

    两人走到山脚,被一条清清的小溪拦住去路。

    溪水里漂浮着无数的河灯,一丛一丛的橙色光芒,摇摇曳曳的往山脚下游去。

    河岸边是拥挤的人流,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今年好多人啊。”

    苏阮拉住墨宸的手,小跑到走溪边,好不容易揪准两个位置坐下,望着一字儿排开到远方的河灯,像是一幕延伸到远方的阶梯。

    “真美。”苏阮的手轻轻拨弄着冰冷的河水,突然水中炸起一道亮光,耳边轰隆一声响,苏阮抬起脸,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天空如流星绽放,一个接着一个,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苏阮奇怪道:“今年还有烟花?真奢侈……”

    自从朝廷开始研究火炮,所有的硝石和硫磺都被朝廷征集用以生产火炮,烟花也成了奢侈品,苏阮已经有十几年未曾见过了。

    她吃力的仰着脖子望着天上,墨宸实在看不下去了,将她按下去,平躺着看着星云缭绕的天幕,一朵朵美丽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像是梦境一般。

    她看着天上的烟火,墨宸却是侧过身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他的瞳光静静的流转着,像是亘古的时光都能在他的眸中沉淀下来。

    苏阮忽然转过脸:“这烟火,你弄的?”

    墨宸微微一笑:“不。有人今夜在千金博美人一笑。”

    “谁?”

    “只有你不知道。”墨宸道,“宋瑾在向暮郡主求婚。”

    苏阮微微一愣,她知道宋瑾和暮郡主之间的事情,但对于细节却不甚清楚。

    “因为你的缘故,他回绝了那门亲事,现在不知为何想转了,在拼命的追回暮郡主呢,闹得满城风雨,今晚就是他办这场烟火,为了博回暮郡主的芳心。”墨宸道。

    苏阮静下心来听耳边的谈话,才发现的确有不少人在谈论宋瑾和暮郡主的事情。

    “还和上辈子一样风流成性啊。”苏阮摇了摇头,“就没死心塌地的爱过谁。”

    脑中却不可抑制的回忆起狂风暴雨的那一夜,那天晚上,她是真的被他打动了。

    墨宸的眸中露出一抹微光,声音忽然轻了几分:“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死心塌地的爱过谁?”

    苏阮道:“我怎么就不知道?我跟了他那么多年,你看他这样儿,爱谁就铺天盖地的示爱,不爱了就踹到一边,一辈子也不会过问。他的性情,完全是继承了他父亲,真正的子承父业。”

    墨宸叹道:“这就是宋瑾啊。你跟了他一辈子,难道还不理解他?他很现实,现实到用价值来衡量他人,但不代表他没有爱过某个人。而某个人,又察觉不到罢了。”

    苏阮道:“你说的是谁?”

    墨宸迟疑了一下,终于只是靠近,轻轻吻了她的发:“还是你自己慢慢体会吧,你与他的事情,我也不便多说,你只需记得,我爱你胜过他一万倍……”

    苏阮嗤笑起来:“他又不爱我。”不想再提此事,翻了身卧在墨宸身上,手肘就支着他的胸口,问道,“阿宸,你为什么会重生?……也就是说,你死了,是吗?你是怎么死的?我记得,你不是在边疆,一直没有回京吗?难道连跟苏家断绝关系的你也被牵扯到了?”

    “不是。”他抿了抿唇,“以后再提,好吗?”

    苏阮见他的神色真是为难的样子,也就点了点头,伏在他胸口上没再多话。

    烟花持续了很久后才散去,人流也逐渐散开,溪边渐渐安静下来。

    “休息够了吗?阿阮……”

    “要办正事了吗?”苏阮眨眨眼。

    “你还是这么聪明啊……”墨宸怜爱的抚摸她的脸,“我们该把上次的账算一算了。起来。”

    他的声音突然抹去了温柔,变得干脆而凌厉,迅速一跃而起。

    吹声口哨,阿栗就屁颠颠的跑了过来。

    墨宸跳上马背,又将苏阮也抱上,一拉缰绳:“走!”

    驾着马在黑夜中狂奔,驶出普罗寺的区域,墨宸再度吹响了一声口哨,半空突然飞来一只肥硕的雄鹰,扑腾着翅膀重重落在墨宸的手臂上,巨大的翅膀扑腾扑腾,溅起几个羽毛,苏阮被他抱在怀里,被那翅膀扇动的风呛了口气。

    “去。”墨宸手臂一抬,雄鹰又飞走了。

    “你怎么养了这么多奇怪的东西!”苏阮被整的咳嗽连连,惊魂未定。

    此时夜色已深,喧闹一夜的帝都也走进茫茫的寂静。

    这个时辰,只有青楼和酒肆还会开门。

    墨宸驾马一路奔到城中一处酒楼,翻身下马,牵着苏阮进店。

    内里有女子迎了出来:“两位客官,需要房间吗?”

    “我们来找人。”

    墨宸干脆的回话,牵着苏阮,脚步丝毫不停,快步向楼上走去。

    女子眼见不对劲,忙道,“快来人,拦住他们!”

    “滚!”墨宸大手一拨,径直将她摔出去十几米。

    苏阮吓了一跳,刚才和她说话时还温温柔柔的墨宸俨然已经展露出了杀机,他一步步笃定的往前走,前方再有拦路者扑上来,他连武器也未拔,三两下轻易踹飞,打的整个酒肆零零落落像是要散架,全然是遇佛杀佛、遇仙诛仙的架势。

    苏阮默默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行云流水的打斗姿势,半点紧张的感觉也没有。她只是非常期待,等会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虽然她已经大概猜到了一些,但是真正发生在眼前,感觉还是很不同的!

    两人一路横冲直撞的闯入酒肆的三楼,来到一个房间门口,墨宸砰的一声重重踹开大门。

    也就同时,一个男人的身影在黑暗中一晃,径直从窗口跳了下去。

    墨宸身形一晃,瞬时松脱了苏阮的手,脚步滑至窗台边,一手撑住窗棂,半个身子向外头跃了出去——

    虽然只有三层,苏阮仍是担心的叫了起来:“阿宸!”

    砰!

    却是一声闷响,墨宸如一只轻雁轻巧的落回地面,同时硬生生把那个黑影从窗口给扯了回来,毫不留情的直接摔到地上,发出重重一声响动。

    苏阮飞快的掌起了灯,用烛光照下去看那男人的容貌。那是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衣裳还不太工整,腰带松松垮垮,胸前的大片肌肤袒露着,平日在人前永远是高贵模样的男人此刻彻底是登徒浪子的形象,而且是一个被摔的狼狈不堪、口吐鲜血的模样!

    苏阮用烛光照耀着他的脸,定睛一看——平郡王!

    墨宸目露不屑,道:“王爷,就这么逃了,把姑娘家一个人留下来,也不大合适吧?这苟合之事,光一个女人可无法成事。”

    苏阮的目光这才往房间的床榻上扫去。

    一个浑身雪白的女人瑟缩在床榻上一角,她呆呆的蜷缩着身子,黑色的发丝蓬乱的散落着,极力保持着镇定,却仍旧歇斯底里的叫道:“苏阮!……墨宸!”

    “五姐。”苏阮蹙了蹙眉,虽然早有怀疑苏雪和平郡王有一腿,可是当真看到这一幕,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苏雪竟然会把自己出卖到这个程度?到底图的什么呢?

    苏阮走到床榻边,伸手抓过她的头发,把她拎到面前来:“苏雪,好像早上你还在说我拿你没办法,真抱歉,晚上你还真被我抓到了。”

    苏雪恨恨道:“呵,你们敢拿我的王爷如何?”

    苏阮道:“我不需要对王爷如何,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对得起宋瑾吗?”

    苏雪一听这话就哈哈哈哈的狂笑起来:“对不起?呵呵,他对得起我吗?他今晚在做什么?全城百姓都知道!父亲也知道!父亲还以为把我们锁在家中我就不知道?我下个月就要嫁给他,他却在向别人求婚!他在求别人回心转意!为什么?一开始是你,现在是暮郡主!你问我是否对得起他?我不需要对的起他!苏阮,你不是我,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有什么立场帮宋瑾说话?”

    “别为自己的放荡找借口!你跟王爷是今晚才勾搭上的吗?你无法是想攀龙附凤,找一个可靠的倚靠而已!我对你的品性了如指掌!别装着好像被宋瑾伤的深似的……呵呵,你这种女人,只想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往上爬!”苏阮满脸嫌恶。

    “对啊,我就是想往上爬,那又怎样?你不想吗?你若不想,你为什么要勾搭宋瑾,又勾搭墨宸?”

    “我这不叫勾搭,我和他相爱,你明白吗?”苏阮逼近她,声音放低了些,“若是别人也就罢了,王爷是宋瑾的父亲,你们这叫什么,你自己清楚,做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要是传言出去,简直是贻笑大方!别说苏家的脸面了,我若是你,就自己找口井投下去!这门婚事,不是你自己要求取的吗?你心愿得成,却发现这个心愿不是你想要的……呵,这世上的事情,哪能样样称心如意?!”

    “不要再说了!你们好大胆!”被摔趴在地上的平郡王爷愤怒到了极点,他想爬起身,却被墨宸果断的一脚踩了脸。

    “你——”平郡王爷怎么也没想到墨宸敢对他动手,瞠目结舌。

    “呵。”墨宸的脚下暗暗发力,压的平郡王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粗粗的踹着气,含混,“来人!快来人!”

    “王爷!”

    平郡王爷的侍卫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却有更多的人从酒肆的各个房间扑出,清一色皇城司的装束。

    双方在走廊上交手,金铁交错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时之间,场面大变,俨然成了战场。

    “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来算我们的。”墨宸噌的一声抽出长剑,墨色的剑刃寒光乍现,阴冷的目光狠狠的盯着平郡王,“平王爷,隔了这么久,我们也该算算账了吧!”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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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时间被打乱了,一时转不回来,我又是个码字渣渣,我会尽快把更新时间回到早上9点,这几天就会调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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