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蒙面之人虽然眼不能视,却还是发出一声怒吼,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往四周一阵胡乱劈砍。

    那人显见着是有些武艺的,福伯却是个不会武艺的,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躲避着那人的刀光。就在他一点点地往河边缩去,眼见着就要被那蒙面之人逼进河里时,忽然从街边的暗巷里射过来一只短弩,正中那蒙面之人的背心。那人闷哼一声,便倒地不动了。

    福伯吓得缩在桥墩旁一阵哆嗦。只见一个黑影小心谨慎地从暗处慢慢走了过来。那黑影伸脚将地上的蒙面人翻了个个,对福伯道:“看看他还有气没气。”

    这句话重复了三遍,福伯才回过神来,忙抖着个手过去探了探地上那人的鼻息,然后带着恐惧,抬头看着那个同样把自己裹在一袭斗篷里的少年,“死、死了……”

    “问出那小王八蛋的下落没?”江承平道。

    福伯一窒。那人忽然跳下来卡住他喉咙的动作,早吓懵了他,以至于他全然忘了大公子的交待,便这么草草地动了手……

    “他、他……他不肯说,还、还……”他结巴着。

    大公子皱眉道:“我看到了。”

    和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福伯不同,江承平自幼随着父亲习武,且那武艺还不弱,不然也不至于会在这黑灯瞎火中,一箭命中那个蒙面人。

    他垂眼看看仍半跪在地上发着抖的福伯,心里一片轻蔑,嘴里却柔声安抚着他道:“辛苦你了。”他伸手拍拍福伯的肩,倒把福伯吓得又是一抖。于是他满是“内疚”地又道:“你走后,我想想我那么做太不应该了。我害怕,你应该比我更害怕才是,你都不会武。所以我就追了过来。”又道,“亏得我追了来,不然只怕我要后悔终生了。”

    福伯的肩又抖了抖,抬起头,一脸感激地道:“亏得大公子及时出手,不然老奴这条命……”又道,“只可惜,没能问出世子的下落。”

    “便是不知道也没什么。”大公子伸脚踢踢地上的蒙面人,冷笑道:“那小王八蛋无非两种下场,或是被他转手卖了,或者已经死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那小王八蛋的命数,再与我无关。我只要这人死了,我就再无忧了。”

    他看看左右,见此刻夜深人静,刚才那人突然的一嗓子竟也不曾惊动到任何人,便脚尖一勾,将那蒙面之人踢下了河道。看着那具尸体顺着颇为湍急的水流越漂越远,直到消失在河道转弯处,他这才满意地笑了。

    “等天亮后,你去雇艘船,我们从水路回京。若顺风顺水,也就七八天,我们就能到家了。”

    自离京后,江承平还是头一次显得如此轻松。

    ··

    虽然江承平很想能够早些时候赶回京去,偏是逢着梅雨时节,所以这一路并不显得顺风顺水。而就是这样,在处置了那蒙面之人后的第九天,江承平还是带着福伯平安回到了镇远侯府。

    “没找着?!”

    大堂上,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拧着眉,以一双和江承平极为相似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承平。

    在镇远侯江封那不怒而威的威压下,大公子江承平却是一点儿也不显慌乱。他微垂着头,对他父亲轻声道:“我是听说太子殿下不好了,想着弟弟就是因为京里有流言说,太子殿下的病是弟弟传染所致,弟弟出于自责才离家出走的,这时候若是叫宫里知道弟弟不见了的缘由,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要伤心成什么样,我这才匆匆赶回来的。”

    他的话,立时叫镇远侯的眼跟着一亮。之前江苇青离家出走时,他听信江承平的说法,误以为江苇青不过是一时贪玩,便不曾在意。而直到过了七八日都不见他回来,他这才慌张起来。只是,若这时候再往宫里报告江苇青失踪的消息,只怕太后会迁怒他这父亲做得太不称职,所以他才瞒了消息,命江承平一路追踪查访,务必要把小儿子找回来。如今虽说小儿子的下落还不曾查到,大儿子却是已经替他备了个隐瞒消息的完美借口——若说江苇青是因为太子才离家出走的,而他们隐瞒消息,不过是不愿意叫宫里再添烦恼,想来不管是太后还是圣人,都没理由怪罪于他了……

    看着变得又黑又瘦的大儿子,镇远侯江封不禁一阵心疼,起身走过去,伸手摸着大儿子的头道:“这一路辛苦你了,你赶紧回你院子收拾收拾,然后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吧,再给你姨娘报个平安。这些日子她们都担心坏了。”

    “不辛苦的,”江承平摇着头,满目含愁道:“可惜我没能把弟弟找回来。”

    江封的脸色黯了黯,拍着儿子的肩道:“你已经尽力了。明儿我会把你弟弟走失的事禀报给圣人。圣人下个旨,总比我们这般盲目寻找要强。”又叹着气,道:“只愿你弟弟吉星高照,别出什么事才好……”

    江承平忍了忍,到底没能忍住,便吞吞吐吐地把徐县抓到人贩子,却没有发现江苇青的下落,以及人贩子杀死被拐小孩的事都给江封说了一遍。

    江封的脸色变了变,皱眉道:“有和尚给你弟弟看过,说你弟弟命格出奇,能逢凶化吉,你再不要信那些话,你弟弟定然没事!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他的!”

    江承平抬头看看他父亲,垂眼恭敬地道了声“是”,心里却是忍不住一阵腹诽——显然,从他父亲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怕是他也知道,江苇青生还的希望不大。不过因为江苇青是江家和皇家唯一的血脉联系,他才舍不得这个小儿子“死去”罢了!

    ☆、第二十七章·画影图形

    且让时间略倒回一点。

    那天,王朗在巷口外高声示警时,小兔江苇青在小院里也听到了。他正竖着耳朵,分析着板牙爹爹这是什么意思时,忽然就听到两侧墙头同时发出一声轻响。抬头看去,便只见那总爱在人前装着个淑女模样的王静美,和自带毒汁的三姐,竟如两只灵猫般,齐齐蹿过墙头,跳到他和雷寅双的面前。

    他还没能反应得过来,三姐便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推进西厢。然后,眨眼间,他便被人塞到了床肚之下……

    “呆着,别动!”三姐冲他低喝一声,便又蹿出了西厢。

    趴在床下,默默听着外面的动静,江苇青的眼眸中渐渐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

    便是转换了一世,他又岂能听不出江承平的声音。听着鸭脚巷的众人联手蒙骗着江承平,他的心头忽地升起一股感慨……

    如今他已经十分确信,这鸭脚巷里藏着个大秘密。而藏着秘密的人家,一般来说都不愿意惹是生非,引人注目。所以他心里一直都很清楚,鸭脚巷的大人们决定收留他,不过是存着“奇货可居”的利用心思——便如他也不过是利用他们逃过眼前这一劫罢了——所以,其实他心里也一直很明白,若是藏匿他存在什么危险,鸭脚巷的人们是再不可能为了他这个外人跟人发生冲突的。他甚至觉得,若江承平真的找来,不定除了那一身热血的虎爷外,鸭脚巷里就再没一个人会主动站出来护着他了……

    可以说,自前世时,江苇青便不是个什么好人。那前十八年的人生里,他过得恣意妄为,眼里除了自己就再看不到别人;而后两年的逃亡,则叫他的人生全然翻了个个儿,叫他历尽沧桑,看尽世态炎凉……所以,虎爷给他的那点温暖,才会叫他如此念念不忘。他留下,也全然只是贪念着这一点温暖……

    为了能够留下,他在鸭脚巷的众人面前装着乖顺。可他心里却很是清楚,除了虎爷外,鸭脚巷的众人从来没有在他眼里留下过印记。他也一直提醒着自己,除了他的虎爷,其他人于他,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直到那坏脾气的三姐一把将他塞到床肚下……

    听着外面的动静,藏在床肚下的小兔默默垂了眼。等再抬起时,那突然间变得深沉的眼眸,重又恢复了那种小白兔般的纯净呆萌。

    虽说鸭脚巷的众人叫江苇青颇为感动了一把,可前世激变的人生,早已经扭曲了他的性情,便是他再如何感动,却是再不可能把自己的秘密交托于任何人之手的。所以,当姚爷再次试探于他时,借着虎爷对他的保护,他仍是选择了保守他的秘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那眼神里的细微变化,到底还是没能逃开姚爷的眼。

    从一开始姚爷就注意到了,这“小兔”显然并不是他常在人前装着的那个乖萌模样。甚至可以说,除了面对小老虎雷寅双时,他看向鸭脚巷众人的眼神,就跟看着陌生路人的眼神没有任何区别。而经过这件事之后,这“小兔”再看向鸭脚巷诸人时,那眼神,就仿佛终于把人看进了眼里一样。

    而,虽然这小子看人的眼神稍有和软,面对姚爷那隔三岔五的探问,他却仍然坚守着他的秘密不肯吐露。

    “有意思。”姚爷摸着胡子一阵微笑。

    至于说这“有意思”三个字代表着什么含义……却是只有姚爷自己知道了。

    ··

    在大公子江承平回京后的当天,王朗便特意请假回了一趟家。于是,鸭脚巷的众人们才头一次从王朗那里得到确切的消息,得知来人竟果真是镇远侯府的人!

    且那为首之人,还是曾被天启帝亲口夸赞为“谦恭有礼,颇有君子之风”的大公子。

    这消息,不禁叫鸭脚巷里的大人们一阵面面相觑。

    板牙奶奶道:“这么说,那府里竟真在追杀小兔了?!可是为什么?他不过是个孩子!”

    “也未必是追杀,”板牙娘道:“那府里不是说在找人吗?不定真是那府里什么亲戚家里走失的孩子。且就像我们之前猜测的那样,只怕这孩子并不是自己走失的,所以那个大公子才再三跟人打探那个逃走的人贩子。”

    “若是这样,许我们应该把小兔还给人家。”板牙奶奶道,“显见着是那家里有人出手管了这件事,小兔便是回去应该也不会再吃亏了。”她扭头看向姚爷。

    姚爷却摇了摇头,道:“若是那样,那臭小子该会自己要求着回去的,偏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可见另有隐情。”顿了顿,他问着王朗道,“那个大公子,为人如何?”

    王朗道:“表面看来倒确实是斯文有礼,可要叫我说,那是个心思深沉的,且还多疑。亏得他如今才十五岁,若再大一些,怕是个棘手的人物。而且,我总觉得他对那逃跑的人贩子的兴趣,要远大于找他家那个‘亲戚家的孩子’。”

    “那个人贩子,抓住没?”雷铁问。

    “还没。”王朗摇头道,“这些人贩子最是狡猾不过,一旦失手,立时远遁。若我没有猜错,这会儿那人早蛰伏起来了,想要捉住他,怕是没那么容易。”

    “这个大公子,”姚爷捋着胡子道,“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他是庶出吧?”

    “是。”王朗道,“我又特意跟那些当兵的套了套近乎,倒是叫我打听到不少那府里的事。要说镇远侯跟当今上面坐着的那位,两家原是世交,两家的亲事也是早年就结下的娃娃亲。听说他们夫妇感情很好,只是子嗣运上差了些,那位夫人过门四五年都不曾生养,后来迫不得已,才由那夫人做主,给镇远侯纳了房妾室。这妾室倒是好运气,一进门就开花结果,当年就有了这位大公子。大公子出生的那年,正是上面那位举反旗的那一年,江家则是应和着他造反的头一批人。听说那位夫人把这大公子视若己出,便是在那动乱的年代里,也牢牢把那大公子护在膝下,不曾有过一点闪失。再后来,天启帝得了天下,大肆封赏时,那位夫人还曾动过心思,要把这大公子立为世子的。偏就在那个时候,竟查出她怀了身孕。这不,大公子的地位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姚爷捏着胡子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他比那个世子,大了多少岁?”

    “五岁。”王朗道。顿了顿,他又道:“我旁敲侧击地问过那些当兵的,他们应该果真是为了找孩子才出京的。只是,到底找什么孩子,还有那孩子的模样出身,那些人竟统统闭口不言。可见,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会真是那府里的世子爷被人拐了吧?”板牙奶奶道。

    王朗一阵摇头,“不会。怎么说那位世子爷也是天启帝的亲外甥,太后的亲外孙。若是他走失了,那府里哪敢对外瞒了消息。若能及时把人找回来还好说,若是找不回来,那可是妥妥的一个欺君之罪!”

    板牙奶奶却道:“不定那府里就是打着能及时把人找回来的主意呢?”

    板牙娘则道:“我觉得不是。之前不是有消息说,那个世子性情刁蛮吗?小兔那孩子别的不说,性情倒确实是个温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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