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待到山花烂漫时,它在丛中笑。”这是赵春晖进入青龙河中学时最早背熟的一首伟人诗词。

    整整一年,赵春晖食不甘味,卧不安寐,凭着顽强的毅力与像愚公一样挖山不止的意志拼搏学习。这一年,县教育科为了检测全县初中毕业班的教育教学情况,特别举行了一次初中毕业班学生参加的全县统考。

    在这次全县统考中,赵春晖拿到了数学一百分,其余学科每门都九十五分以上的成绩,不仅名列青龙河两个毕业班的全校第一;而且,也成为全县教育教学中的一匹黑马。

    放假那天,班主任周水浒老师把赵春晖叫到他的房间,把里面坐着的两人介绍给赵春晖。他们中一个是县委宣传部李部长,一个是县一中很有名气的数学教师。那位教师拉着赵春晖的手热情地说:

    “小伙子,不错哇!今年的数学题都是我出的,不仅知识面广,综合性强,而且考虑到人才选拔的需要,有些题目的难度也大。你能考一百分,我县一中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怎么样,愿不愿去一中?毕竟那里有更适合你将来发展的平台!”

    考虑到家庭实在没有送自己读一中的能力,赵春晖摇了摇头。

    由于赵春晖在班里各方面表现突出,再加上学习成绩优异,并且积极向团组织靠拢,毕业时赵春晖被批准加人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与赵春晖一同入团宣誓的,还有他们的美女班长葛萍萍。

    农历年过去,不觉又是水绿山青,春满江南。青龙河中学的四面峦头,莺歌燕舞,繁花似锦。

    美丽的青龙河畔,花红柳绿,农田里水波滟涟,犁走耙飞。

    脱去了冬装,换上了春装。春风习习,阳光融融,令人格外惬意。再加上赵春晖的心情颇佳,由过去的让人鄙弃让人看不起的丑小鸭,通过一年刻苦奋斗变成了如今的令人仰视令人专注的美天鹅。

    一天中午,赵春晖做好作业回家已经很不早了。他走出学校西面那个小操场转头向下走时,在前面黄土坡的小松林中一株青葱欲滴的小松树下,那位姣美娇艳俊美大方且充满青春活力四射的诗中人正在等着他。

    “你今天能跟我聊聊吗?”看到赵春晖走近了,她问,脸上带着少女特有的羞赧。

    赵春晖也很俏皮的说:“你能再为我唱一支歌吗?”

    “你听过我唱歌?”她有些受宠若惊,“说说,是什么歌?”

    “在大队开会,你唱《公社是棵常青藤》《戴花要戴大红花》,我印象都特别深。”

    “你要听什么?”

    “老歌。”

    “都老掉牙了!”

    “能老,才证明它有生命力。”我说。

    “你有兴趣,我唱《众手浇开幸福花》给你听!”她说。

    她清清嗓,一张苹果脸因害了羞而红扑扑的。但她还是用了那赵春晖十分喜欢听的甜美嫩脆而又略带一丝丝沙哑的嗓声唱到—

    “千朵花呀万朵花,

    比不上那个公社幸啊福花。

    千年万代哎开不败,

    岁岁长来月月发,

    月月发。

    花香香在心里头,

    花红红遍社员家。

    □□栽花呀我们来浇水,

    众手浇开幸福花。

    □□栽花呀我们来浇水,

    众手浇开幸福花!

    “千朵花呀万朵花,

    比不上那个公社幸啊福花。

    千年万代哎开不败,

    岁岁长来月月发,

    月月发。

    花香香在心里头,

    花红红遍社员家。

    □□栽花呀我们来浇水,

    众手浇开幸福花。

    □□栽花呀我们来浇水,

    众手浇开——

    幸——福——花——。”

    “谢谢你欣赏我唱的歌!”冯丽娟唱完,微微仰着的苹果脸因青春焕发而红扑扑的。她用美丽的双眸十分专注的看着赵春晖,两只浅浅的酒窝里斟满着笑。

    “我要回去吃午饭了。”然而,饿得有点慌的肚子却让赵春晖不解风情,他说。

    “这一年来我们是今天才第一次说话呢,”冯丽娟笑着说,然而她也不隐瞒自己的眼光,“我发现你好像不喜欢和我说话。”

    “哪里,”肚子的饿让赵春晖再次地蹙了蹙眉,他有点难为情地说,“我是真的饿了。”

    “同学,你是真的肚子饿了还是真的不喜欢和我说话呢?”冯丽娟的脸上透露出失意。

    “不是的。”赵春晖连忙解释,他不希望自己肚子的饿造成美丽标致的冯丽娟的不高兴。

    “那么,请你答应跟我聊聊。”冯丽娟用祈求的眼光看着赵春晖,“你知道,我找你说一次话,是下了多少次的决心吗?”

    “能换个时间吗?我的确饿了。”看到冯丽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赵春晖只能征求她的意见,说。

    “看,我怎么忘了?”冯丽娟用她丰腴的红酥手拉过赵春晖的手,打开赵春晖的手掌,把洁净而有着淡淡清香的手绢抱着的一包食品塞到赵春晖的手里。接着冯丽娟的脸也变得红红的,说:

    “吃吧,我给你准备了。”

    这就是冯丽娟,不仅人长得美丽大方,胆儿也大。她的脸上流露出真诚,不做作,不虚假。联想到以前还小的时候,赵春晖见了她脸颊就热,她也是脸耳红红的。

    回到学校读书后,有一年的时间,他和她在同一条路上走,同行,相遇,她有好多好多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向,赵春晖都逃避了她,赵春晖实在不好意思吃她的东西。

    冯丽娟从赵春晖的手里拿过包,解开手绢,里面是一个当时看起来很精致的纸包,上面印着“##麻烘糕”,一股强烈的芝麻香味扑入赵春晖的鼻子。

    虽然时间过去了四十年,然而赵春晖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情景。第一次自己接受一位每次见到她时自己都要脸热心跳的全校第一的美女校花这么珍贵的馈赠。

    “吃吧。”冯丽娟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和甜美。

    春日的艳阳是那么令人舒适惬意,柔柔软软地照着。赵春晖前前后后扫视了一下他们这条上学的路,已经没有了别的人来去。他便在青葱的小松树下蹲下来,冯丽娟也在赵春晖身旁蹲下来,几乎靠近着赵春晖。

    冯丽娟拆开那包“##麻烘糕”,用她圆润丰腴的手指拿出一片放到赵春晖的嘴里。这是一种用糯米和芝麻做成的点心,薄薄的像稍厚的纸片,嚼在嘴里,满口生香。

    赵春晖一边吃,冯丽娟就一边递到赵春晖的嘴边。

    吃完了,冯丽娟问:“好吃吗?”

    赵春晖说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因为在他印象中,除了逢年过节吃到自己的母亲自做的粑粑馃子外,其余就只吃过饼干而已。

    冯丽娟告诉赵春晖说,这是她爸去省城开会时买回来的,很贵,妈给了她一包,她也舍不得吃,就给他留了下来。

    赵春晖局促不安起来,说:

    “真不好意思。这么珍贵的东西,你都没吃,我把它吃光了。”

    赵春晖又说:“你真好,爸当大干部。”

    冯丽娟说:“也不是什么大干部,就是一个县级林场管技术的副场长。”

    赵春晖又说:“你们国家干部家庭真好,跟我们农民家庭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既然冯丽娟诚意要跟赵春晖聊聊,赵春晖就给她说了一些自己小时候因家庭贫穷贫困而感受特别深刻难忘的故事——

    “我是一个兄妹众多的家庭,小时候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困饥饿与屈辱。听我的母亲说,她先后共生下我们十三个兄弟姊妹。有的是因为那时医疗技术落后得了病无法治疗不在了,有的则是因为战争(日本人入侵和土匪扰民)而没有存活下来。解放前她共生下七个儿女,只存活下我的一个哥哥,其余我和我的两个兄弟还有两个妹妹都是解放后才生的。。

    “农业集体化以后不许再做神香了,全家的生计便断了来源。那时候父亲每年要到过年的时候才能给我们兄妹每人买一双又薄又质量很差的小球鞋。即使是雨雪天气,我们也只能跟着村里大小的伙伴们在收割后的田地里跑,在村庄的路巷里跑,捉迷藏,藏猫猫,打土仗。大部分时间脚趾都□□在穿孔的鞋面外,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肌寒刺骨。

    五六岁时我就到四五里外一个村庄去读民办小学,每天天没亮,村里的几位大姐姐就来叫我去那里。那时候吃公共食堂,不去在村里是没有饭吃的。严冬时节,霜雪遍地,白茫茫一片,十个脚趾痛得就像要被刀子割掉了。

    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八年中国的农村成立了人民公社,人民公社搞起了公共食堂,开始的时候把各家各户不知道经过多少年代才蓄积起来的一点一滴的米谷和家里养的鸡鸭猪羊都拿出来在一起吃,倒也过了几个月的好日子。但由于开始时没有进行过充分的论证,杀猪宰羊,大吃大喝。这里没了到那里去挑,最后挑到你没有我也没有了。随着我在七岁那年入冬的到来,开始了过苦日子,大人每餐只有二两米(那时用的是每斤一十六两进制的秤,一两折合起来是现在的33.3克),而小孩每餐只有一两米,倒到一大盆水里去蒸,清光光的照得见人影。喝到肚子里,走路肚子里都“哐哐哐”地响,从此我们再也走不动去那个民办小学了。

    我的父亲从此再也不能买得起鞋给我和我的兄弟妹妹们穿。我和我的兄妹们就只好同村里小伙伴们一道钻进村后的山中去捡栗树籽(据说是用来酿酒),每斤可卖三分钱;捡栗树壳(名叫橡碗,不知做什么用),每斤可卖八分钱。到快过年时叫父母帮助弄去供销社卖了,买一双鞋穿着过冬。

    最苦的是以后有好多年我们一直没有充饥的食物吃,整天肚子里饥肠辘辘,仿佛要伸出几只手来,能进嘴的东西什么都吃。春天,路边的荆条刚长出来,嫩嫩的折断,把皮撕去,放到嘴里有滋有味的嚼着。夏天桃子李子的果实还是清溜溜的,就早早的摘了嚼进了肚子里充饥。

    中国的伟人们,流血牺牲能打下江山,却没有办法让他们的百姓不饿肚子。不,其实也有关心老百姓过日子的好官,在我遥远的记忆里,他们曾经尝试着搞过一次“包产到户”。那年冬天,家家户户都堆满了大堆小堆的红薯,虽然没有白白的米饭,但我们可以吃上烤得香喷喷的红薯。然而好景不常,据说那是搞资本主义。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据说那是两个阶级两条路线斗争的大是大非问题。

    苦日子只有继续往下过,我们吃过光皮树上褪下的皮,磨细了掺在稀粥里,喝在嘴里滑溜溜的,能感觉到的只是那涩涩的滋味。我们吃过苦菜公,鹅塘菜,嚼在嘴里如同嚼棉纱的芭蕉根。我们还吃过吃得进去拉不出来的还有重重的发霉气味的糠粑粑。我去亲戚家走亲,曾看见过他们村里一位七十二岁的老人被胀死在茅厕边。天亮的时候,他趴在茅厕边,裤子都没有拉上,嘴脸青黑,牙齿都咬碎了。

    我的大弟弟吃了糠粑粑,拉不出屎,唉哟唉啊地惨叫。是我的父亲用铁丝做了个小铁钩,帮他把屁股里的糠屎一点一点的勾出来,才不致丢了命。我的大妹妹不敢吃糠粑粑,饿得皮包骨头,整天哭得天塌地陷。父亲没办法,只得去深山里摘回来一大口袋鸡血藤籽,让她整天在火塘边烧着吃。那鸡血藤籽十个中有六七个是极苦的,苦得能让人把肝胆肠子都吐出来。

    这几年年成虽然好一点,可是由于没有好的品种,一亩田每季才能收三四百斤稻谷,粮食总是不够吃。每个人一年主粮(稻谷)和杂粮(红薯)加起来才四五百斤。尽管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再杂以青菜芋头萝卜之类,肚子里除了饥饿还是饥饿的感觉。

    由于吃不饱,农村的学生大都是面黄肌瘦嘴尖皮薄身材矮小。同年级中只有你和林慧文两个女生长得丰腴饱满。林慧文的父亲是县委干部,母亲是粮站干部;再一个就是我面前的你,你的父亲是干部,母亲虽然被下放回来了,可生活上没痨着,丰润丽质,韶华正茂。

    也许冯丽娟她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也许冯丽娟她是第一次听到赵春晖说这些苦难残酷的生活,长长的睫毛上竟挂了一层晶莹的泪花。

    “没想到—”。冯丽娟嘴里呢喃着,发出一声叹息。

    尽管眼前这位女孩,在他们几年的认识和已经一年的共同读书中,赵春晖每次见到她都有脸热心跳的感觉,但他从来没有去想过自己跟冯丽娟会有什么关系。冯丽娟生活在她的天国里,赵春晖生活在自己的尘世中。尽管下放,像冯丽娟她们这些人也不过就像七仙女下凡到凡世间洗一个澡来玩玩而已。尽管她冯丽娟就在他赵春晖的面前,他的感觉就是冯丽娟在高高的天上可望而不可即,赵春晖在他自己的尘世里卑微而又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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