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心缓缓站了起来,整理好行李,“小施主,贫僧该走了”。

    我点了点头,从地上起身,目送着玄心继续他的修行之路。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大声地问了一句“玄心,我们还会再见吗?”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清晰地看见玄心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回过头,一句话也不说,双手在胸前合十,然后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也满怀敬意地向玄心鞠了一躬,因为在我眼中,玄心是如此伟岸的一个人。

    那一双手抚摸过我脚下的苍茫大地,那一双脚践行着他内心的平凡祈愿,那一双眼见证过这世间的朝起暮沉。

    在暮色中,我一直凝视着玄心的背影,直至那处身影消失在远方。我不知道玄心的终点在哪儿,但我明白,他是一位真正的行者。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活着,一旦决定活下去之后,你每天就不得不考虑衣食住行这样琐碎的事情。当衣食住行有了保障之后,你又会想要获得精神上的慰藉。某一天,头脑一热,也许你又会问自己一句“我tm活到今天到底为了什么?”

    十二岁到十五岁这段时间,一般是少男少女内心极度敏感的阶段,每个人都如同少年维特一般,心中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整日里困惑于各种各样奇怪的烦恼之中。

    十二岁的我也不例外,内心的彷徨与枯寂令我渐渐地迷失在生活之中。我想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让自己能够活得更加的有希望。一旦当自己找不到目标的时候,活下去这样的想法就会对精神和体力双重煎熬。

    暑假的我整日无所事事,每天过得十分的虚晃。用老头的话嘲讽就是“你每天真的在活着啊。”上学的时候,每天还能用学习来分割时间,而放假的时候,却是如此的无聊。无聊得让我对任何事都没有丝毫的干劲,现代教育的探索停下了脚步,玄学方面的研究也抛在了一边。

    相比于玄心,其实我挺羡慕他的。因为在他的眼中我看不见丝毫的彷徨,他的所作所为是如此的天经地义。

    不过,我想我应当是无法做到玄心那样的。因为我是张邪凝,而他是玄心。

    想到这儿,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本质的错误,玄心的修行根本不存在我所谓的目标。他一路修行而来,用最真挚的心朝拜着世间的一切,我无法相信这仅仅是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

    玄心必定是早已决定了用一生的时间去完成自己的佛果,只要他还活着,就没有终点。这也正好印证了他最后所说的“如果那时候我的心已经静了下来,也许这一生也完成不了……倘若我的心依旧静不下来,也许在我死前,会回到那儿。”

    我在心中默默念道,“玄心,倘若这便是你的佛果,我期望这一生都无法再遇见你。”

    大道本无形。

    想透了这一点,我心中产生了一股浓浓的愧疚,一幅幅虚拟的画面不断在我脑中浮闪,母亲赐予我的生命,应当是幸福的!这才是母亲的祈愿。

    不知不觉中,乡村已经笼罩在暮色之中,夏季的傍晚依旧炎热沉闷,暖暖的空气令我此刻的心情有些压抑。沿着乡间小路,我迈步向家中走去。

    老头在村里修建了一栋古朴的中式两层小屋,一楼是普通的洋房结构,二楼是仿照古典建筑的木制结构。从外面看来,这样的房子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每一层楼都有四间小屋,二楼单独开辟出了一个祭祀殿,殿中供奉有一块桃木令牌,牌子用小篆书有“天地”两个大字。平日里我居住在二楼西侧的小屋,祭祀殿位于二楼的客厅。每天起床我必备的功课就是向“天地”敬上一炷香,木牌的历史有些悠久,据老头所说,这是张家第一代天师写的(大约两百年前)。香是老头特别定制的沉香(不用檀木香,也许是传统吧),不过一般不会卖给普通的香客。

    寺庙位于后山的山腰处,依山而建,凿除了部分山体,才形成了如今的规模。因为初一十五,前来上香的人特别多,所以老头基本上都是在寺庙里居住,负责打点寺庙的东西。因为寺庙的规模越来越大,老头实在是管理不过来,后来就请了村里的一个罗老头帮着守庙。罗老头是一个非常本分的人,对佛道有着发自内心的膜拜,所以他平日里干劲满满。偶尔老头被人请出去看风水做法事的时候,我就会去庙中帮着打理一下。后来许多香客便给了我一个外号“小天师”。

    因为最近马上就要到七月十五(今年闰七月,有两个鬼节)了,老头在庙里忙碌着,晚上也不会回来。

    暑假,一般我都是自己做饭独自吃,老头则到处找香客蹭饭,我从未担心过他的生活,因为在我眼中他很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神棍。

    距离家不到几百米,我隐约看见门前有个人影。走近才发现,原来是继母家的女儿,赵雪琪。

    父亲平日里在外打工,最后在三年前还是续了弦。继母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小姑娘,就是我眼前的这位。

    她比我小两岁,长得算比较清秀吧,平日里给人一股冷冰冰的样子,不是很爱说话。因为是外乡人的缘故,刚来的时候,村里的小孩总爱欺负她。结果碰巧被我遇见过几次,我替她狠狠地教训了带头的小孩。所以我和她的关系还算不错吧,偶尔没人的时候她也会叫我哥哥。

    可现在这丫头竟然在我门前睡着了,我看了看她清秀的面庞,才发现眼角挂着点点泪痕,右脸有浅浅的几根指印,我对比了一下,应该是成人的手指印。我在心中暗自揣测到,莫非是这丫头和她妈妈吵架了,然后一个人跑了出来。

    我用手轻轻地在雪琪的肩上拍了几下,她挪动了下身子,然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努了努小嘴。

    我探手温柔地抚摸着她脸上的指痕,细声问道:“和妈妈吵架了?”

    雪琪点了点头,眼中又溢出了晶莹的泪水,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替她擦拭掉眼角的泪痕,“好了,别哭了,再哭就变成丑八怪了。”

    她又哭又笑道:“哥哥才是丑八怪。”

    领着雪琪进了屋子,“什么时候来的?在外面都睡着了。”

    雪琪轻声回答道:“天快黑的时候来的。”

    “那应该还没吃晚饭吧?”

    她点了点头,我继续说道:“哥哥也没有吃,晚上张爷爷不会回来,不如我俩就吃面吧。不过,你可要帮哥哥烧火。”

    农村煮东西都是烧的柴,一个人既烧火又做饭其实非常的困难。

    半小时后,我煮出了自己最拿手的番茄鸡蛋面,闻着那诱人的香味,我吞了一口口水。走出厨房,灯光洒在雪琪的脸上,我不禁笑出了声,“呵呵、呵呵……”

    她看着我的怪状十分不解,我用手指了指她的脸。她才恍然大悟,跑进屋去找了一块镜子,仔细的照了一下。然后她有些娇嗔地望着我,我故作一脸无辜,嘴中却笑得停不下来。

    我走了过去,用手轻轻地替她擦掉了脸上的灰烬,“好了,赶紧吃面去了。吃完,我送你回去。”

    她点了点头。

    大约晚上九点左右,我带着雪琪来到了父亲家中。

    父亲家中的经济条件并不是很好,继母平日里在村里与奶奶一起种着几亩地,偶尔农忙的时候我也会帮着做农活。父亲则长年累月地在外面替人打工,他学过一门泥瓦工手艺,所以在外谋生活还是挺多,工资也挺高的。不过,他一个人要照顾一大家子,这样就显得有些拮据了。以前,我对老头说过,他这么能赚钱,为什么还要向父亲收我的抚养费?结果老头回了一句令我印象深刻的话,“不要让他身为人父的自尊在你这个臭屁孩面前荡然无存。”

    家里的房子是两层高的洋房,不过因为资金的关系,房子仅仅被一层水泥覆盖,没有做任何的装饰,所以看起来就十分的寒碜。

    隔着老远,我就听见屋内人忙碌的声音,应该是继母和奶奶在给猪煮食,家中养着一头猪和许多只鸡。这些牲口每天消耗的食物量非常巨大,落在继母和奶奶身上的担子其实非常的重。

    我看了看雪琪,低头在她耳边细语道:“你看妈妈多辛苦,大半夜还忙前忙后,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都原谅妈妈好不好?”

    雪琪拉了一下我的手,点了点脑袋。

    “以后无聊就到那儿找哥哥。”

    我在屋外叫道:“奶奶,阿姨,我把雪琪送回来了。”

    屋内一个人影急忙跑了出来,她把雪琪紧紧地抱在怀里,懊悔道:“孩子,是妈妈的错,妈妈不该打你,当时妈妈也是急晕了头。你跑出去,真是担心死妈妈了。”

    母女俩眼含着泪水相拥在一起。

    ……

    与奶奶和继母闲聊了一阵,我便自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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