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刚落下,那声音的主人已经弯下腰将她扶了起来,只瞧见孟婉仪满脸泥水,好不狼狈。
    “咳咳……”
    她狠咳了两声,又拂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抬眸时才看见扶住她的是一个陌生男子,打着一把江南竹油纸伞,黑发白衣,廊下随风摇荡的灯笼照出光来,打在他的脸上,当真清俊无双。
    她感觉平生所见之人,除了薛家那个病秧子大哥薛朝之外,竟从未见过生的如此好看的男子。
    短暂的怔忡之后,她迅速意识到自己的狼狈之态,顿时又羞又窘,连一声谢字都未说出口,飞也似的逃走了。
    跑了几步之后,她忍不住停下来又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茫茫夜色中一缕淡薄的白。
    回到听风阁心猿意马的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她又匆匆赶往竹园去瞧温氏,彼时温氏早已醒来,灯下一瞧,瞧见她双眼红肿,头发湿漉,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拉着她的手儿问道:“我的儿,你这是从哪里来的,怎弄成这样了?”
    “娘……”孟婉仪抽回手,哽咽道,“莫让我身上的湿气沾染到娘身上。”
    温氏复又心疼的拉住她的手,她挣扎间,忽然痛的“咝”了一声,温氏大为心疼,急道:“仪儿,你这是怎么了?”
    孟婉仪慌张的捂住袖口:“没……我没什么。”
    “你这孩子,还敢骗我。”温氏强行将她的衣袖往上褪去,只看见手腕,手肘处青紫一片,她更加心疼道:“仪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孟婉仪这才崩不住委屈,哭着扑到她身上:“娘,你一定要救救女儿呀,一定要救救女儿呀。”
    “仪儿,你这是要急死为娘么,你快告诉娘,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孟婉仪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温氏,温氏见她哭成泪人,心都要碎了,抬手为她拭了拭泪,孟婉仪方哭道:“刚我去祠堂给大哥送晚饭,不想三姐姐也去了,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三姐姐,她一见我……呜呜……就挑唆着大哥将我好一顿休辱,还……将我推搡着赶了出来……”
    “孽障啊,这该死的孽障!”温氏听她这般说,以为她身上的伤是由推搡所致,顿时气的浑身颤抖,牙关紧咬,愤恨之极的骂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将她找回来!”
    “娘,事到如今,再说这个也无益,当下之计,唯有让大哥先去薛国公府请罪才是要紧,毕竟他打人,理亏在先,若华阳郡主真告到宫里去,说不定就是灭顶之灾呀……”
    温氏滴泪道:“我的儿,娘又何尝不知,可是那孽畜打小就伤了脑子,行事半点分寸都没有,如今他被猪油蒙了心,一唯的只听黛黛的话,连我都拿不住他,若让他去请罪说不定非但于事无补,反把事情闹的更僵了。”
    说着,温氏的眉头越皱越紧,沉思半晌又痛恨的捶了一下枕头。
    “说起来,这件事黛黛才是祸之根本,就是要上门请罪也该是她去,俗语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就不信她真敢置我整个将军府的前程于不顾。”
    只要薛良不残不死,她相信事情倒不会像仪儿说的那样严重,抛开老爷对薛国公的救命之恩不说,他马上就要凯旋而归,薛国公权衡利弊得失,也不至于真的非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将将军府置于死地。
    更何况,华阳郡主有阴贵妃撑腰,她和阴贵妃还是旧相识呢,只不过这一段过往,除了她身边最信任的桂嬷嬷无人知晓罢了。
    说到底,这件事她们府上的确理亏在先,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主动致歉,她实在担心两家真的闹翻了,会毁了仪儿一辈子。
    孟婉仪当然恨不得让孟九思的脸面被薛家人按在地上狠狠摩擦,可是她心里实在没有把握,咬了咬唇,苍白着脸色问道:“可是三姐姐如今气性大的很,又牛心左性,府里又有谁能说得动她去请罪?”
    “你让娘仔细想想……”
    温氏低眉敛首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这回娘就豁出去了,与其咱们被动的等着华阳郡主哭到阴贵妃那里去告状,不如我自己先进宫一趟,主动跟阴贵妃娘娘认个错,娘就不信,有贵妃娘娘的旨意,她还敢不去请罪!”
    “娘,你莫不是急糊涂了不成,那宫里岂是你想去就能去,阴贵妃娘娘又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你放心,她必会见我的。”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胸有成竹的样子,说着,目下又是一黑,她晕了晕,揉着额头道,“仪儿,时候不早了,你且先息着去,娘累了。”
    孟婉仪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扶着温氏躺下,又替她掖好了锦褥,方怀揣着心上八下的心离开了。
    ……
    雨越来越大,溅起蒙蒙水雾。
    一个颀长的身影撑着油纸伞呆呆的立于森冷的祠堂院门之外,想抬步进去,又觉得唐突无礼,踌躇来踌躇去,竟像个树桩似的傻站了大半天。
    不知被风雨吹了多久,终于,视线的那端出现一个淡色身影,踏着斑驳湿漉的青砖地遥遥走来。
    雾色太浓,天色太暗,她身边的丫头又帮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他根本无法看清她的模样,却一眼就知道她是孟九思。
    他是好不容易才鼓起极大的勇气来的,就在他来之前,性格刚硬的母亲不知因为什么出言顶撞了外公,外公一怒之下要母亲滚回家去,母亲丝毫不肯相让,赌气说马上就收拾东西离开,幸亏大舅舅在旁边相劝才阻止了母亲。
    即使如此,母亲也说明儿一早必要起程。
    他本来对长平并没有什么留恋,再加上殿试落榜,心中自然是失意的,想着回去再发奋苦读,争取三年后的殿试高中三甲,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里总有个声音在蛊惑着他,牵引着他,让他不知不觉的就递了名刺来到这里。
    说是来和孟怀璋道别,其实他只是想在临行前,见她一面。
    虽不知为何要见她,但就是毫无道理的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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