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父子,从赵长杏坐在他们对面开始,精神就高度集中了。
    程为民顺势将报纸放在大腿上,露出了个欣慰的表情,“回学校好,回学校是好事。你不在学校的这几天,我让你哥帮你请过假了。”
    出一趟门,孩子不仅会做饭了,还主动要求回学校,他真是悲喜交加。好难得儿子不再像以前那么暴躁了,他自然也是软下了性子跟他相处。
    大概这天下的父母,就没有不希望自个孩子多读点书的。赵长杏见他并没反对,琢磨着打探下当兵的事情。据她的推测,原主是因为父兄私自给他报名去当兵,才离家出走的。但是父兄这么做的理由,她并不清楚。
    很可能是她的父亲受了她哥的挑拨。
    别怪她阴暗,只能说他哥的脸比她更阴暗。
    “阿征。”她还没开口,程为民就先开口了。
    这郑重的表情,把赵长杏吓了一跳,她做洗耳恭听状。
    程为民小心翼翼地瞅着她,语气放轻:“上次你考了全班第二,我们都相信你。”没有理由不相信。他儿子就是这么优秀,关键在于他想不想学。他们从来也没有他是作弊的想法。
    全班第二,这成绩很牛逼啊。赵长杏谦虚地点了点头:“我会继续保持的。”
    或许她可以用成绩打动她爸,让他老人家不要把她送到军营里去。她顿时来了精神,清了清喉咙:“爸,虽然现在不考大学了,但是学习又不是为了考大学。活到老学到老,学习是一种持之以恒的精神,它不以任何物质为转移。”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为人民却是无限的。我会把为人民服务的精神,运用到学习中。我也希望将来能够像爸你一样,为人民服务,将自己的生命,奉献在伟大的为人民服务的事业中!”
    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吗?你儿子的意思是,宁愿从政也不愿意从军啊。
    可是程为民不知道是装傻还是充楞,硬是提都没提一下当兵的事,反而感动得眼泪要出来了:“阿征,爸没想到你还有这种觉悟。对啊,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说得太对了太对了太对了!简直和主席语录有异曲同工之妙!
    程为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东西,“你拿去,爸爸托朋友给你带回来的。”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这是在干啥?儿子好不容易对你的态度好了点,你就得寸进尺了,他要是把东西扔了怎么办!
    赵长杏定睛一看,是块巧克力,于是接过:“谢谢爸。”又用眼角余光看他哥,他的脸更冷了。如果他的脸有真实温度的话,她现在应该已经被他冻僵了。
    程遇殊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上楼,又下楼,拿了一盒巧克力放她腿上:“我托人从港城那里买回来的。”
    “在外面有什么困难别憋着,不用饿着自己苦着自己。”
    赵长杏:“……”
    “还有钱吗?”
    赵长杏:“啊?”
    “还有票证吗?”
    赵长杏:啊啊啊啊啊啊??
    “钱和票都给你,不够再找哥要。”
    赵长杏懵逼了,她哥这么壕是为啥?故意在她爸面前对她好?她愣愣地点了点头,抱着一堆东西茫然站了起来:“那我上楼收拾书本去了。”
    “你等一等。”程为民温声叫住她,用询问的语气:“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我送。”程遇殊冷眼一瞥:“我们报社和阿征学校同路,爸你别耽误了工作。”
    程为民依依不舍:“那……你送吧。”
    赵长杏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她忽然觉得,她哥对她或许没那么糟糕。想到她哥那辆黑色逼格的小汽车,她放弃了挣扎。
    陆知青大名陆昱霖,京市下来的知青,是队里的香饽饽。
    今年刚下乡的一批知青,好几个来头不简单。据说家里都很有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被派来下乡。总之每个月他们都能收到家里寄来的各种票,肉票粮票布票,让村里人十分眼红。而他们又不想干太多活,就把票给村里的农民,让他们帮忙干活,大家各取所需。陆昱霖和其中一个叫邵琳琅的,就是给票给最多的两人。不过人邵琳琅现在不在田里工作了,被调去猪圈附近看猪了,这可是个轻松活。猪圈里的那些猪,无疑是村里人的大宝贝。
    大队长方建国看在眼里也没管,主要是这些小祖宗身后的势力太大,得罪不起,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昱霖长相俊美,身材清瘦,气质高冷,浑身散发着与脸背道而驰的生人勿近的气息。给人的感觉是一眼高于顶的书生。没人的时候他喜欢戴眼镜,眼镜让他有安全感,当然下地干活时他是不会戴眼镜的。因为他试过一回,那一次他心爱的眼镜给摔到了地上,差点被锄头锄到。从那之后,没用时他就把眼镜压箱底珍藏。
    赵长乐扑过去,正好扑了个空,因为陆昱霖恰恰往边上移了点。
    赵长乐稳住身形,有些羞涩地回头:“陆知青,小黄呢?”
    听到小黄,陆昱霖终于抬眸看了眼她:“我把它拴在知青大院了,省得他再乱跑被人逮住”。他刚下乡时只有两个朋友,眼镜是其中之一,还有个地下朋友,书籍。每天天微微亮时,他就会跑到猪圈附近看书,猪圈的臭味能提神醒脑。古有悬梁刺股凿壁偷光,今有他闻着猪臭却心无旁骛一心读书。
    后来遇到了小黄这只爱狗,小黄就成了他的第三个朋友。有一次小黄在外边溜达,遇到了隔壁程家村的一群人,其中有个叫程明亮的同志,想吃狗肉,对小黄又踢又打。他赶到时,赵长乐正好在场,还给小黄包扎好了受伤的腿。
    赵长乐跟他说了事情的始末,是她救了小黄。陆昱霖很感激,想和她做个朋友,他觉得能救小黄的人,一定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可是不过几天,他就发现赵长乐和他真的不是同一类人。他觉得赵长乐不懂他,赵长乐的身上充满了比猪臭还难闻的铜臭味。于是他用一些粮票和布票报答了她,可她依然死缠烂打,令他感叹她实在厚颜无耻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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