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没到堂上,就听见了一声猫叫。
    没错,就是“喵”的一声,朱由校侧目多看了一眼,却是魏国公徐宏基,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
    “参见陛下——”
    众勋贵方才还在说话,见皇帝及随侍内臣进来了,纷纷行礼参拜,然后徐宏基出列,笑着说道:
    “臣听陛下喜欢养猫,恰好南京城里的传教士、洋商人们臣都认识,就从他们手上,重金买来了这只佛朗机猫。”
    “据说,这只是他们洋人宫廷里的纯种。”
    看着被内监抱上来的猫,朱由校想了片刻,还是接到手上,放在怀里,望向徐宏基道:
    “魏国公有心了。”
    “陛下自小就喜欢豢养畜类,其实臣也能明白陛下心中所想,这畜生的确善解人意,十分灵性。”
    徐宏基说着,脸上也挂着憨厚老实的笑容。
    朱由校夸看在眼里,夸在嘴上,却是冷笑在心中。
    现在这个朝廷,谁不是戴着几副面具示人,无论多高的官,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尽都是一副憨厚、本分的模样。
    转头离开自己的视线,谁又知道是什么样子?
    不过话说,倒是不能再随意表露喜好出去了。
    这皇宫里的事儿往外传得也快,当年喜欢吃烩三事就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然后魏忠贤密奏说,半个月功夫,给自己做饭的厨子,还有外出采购原料的人,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批。
    现在的人都喜欢对症下药,往好的方面想,那是上赶着巴结自己。
    可要是奔着坏处去想,那问题就多了。
    正经的宫廷烩三事,吃到自己嘴里以前,从采购原料到温火慢炖,需要的工艺、步骤非常多。
    万一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再给人下药毒死。
    自那以后,朱由校也就不再吃烩三事了,有一次还特意当着几个大臣的面砸了一盘,就是演戏给他们看的。
    回想起来支持魏忠贤斗东林那会儿,过的可真是提心吊胆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微瞥一眼,观察一番脚下这帮勋贵的表情,不用说,这些人家里肯定人手一只猫。
    毕竟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喜欢,他们无论喜欢不喜欢,都要养一只装装样子。
    现在天启皇帝好猫的事儿,已经闹得妇孺皆知。
    朱由校没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猫这只宠物,居然在大明的上层社会圈子里流行起来了。
    甭说勋贵和皇亲,就是一些大户人家,也都开始养猫了…
    而且,地方上还渐渐出现了一批专门卖猫的商铺,他们和一些海商合作,从外地进口猫回来,然后在本地配种,成批的低价售卖。
    这些杂种猫,一般就卖给中产还有贫民阶层,让他们也凑一凑天启皇帝带动的全国养猫热潮。
    从自己猫阁里头配种然后出来的,都要被称作是皇猫,皇猫无论之前是什么种,价格都要比寻常的纯种猫要贵了好几个翻。
    没办法,和皇帝的猫配的种,能不贵吗?
    这次叫他们来开会,本是想直接开门见山整一出杯酒释兵权,把刺头挑出去都灭了,然后放手改革。
    没成想,人才刚坐在这,就给人家来了一手当头炮。
    猫还在你怀里撒娇呢,好意思直接发火吗?
    那也太薄情寡义了。
    朱由校爱抚着怀里的黑白雪球,向内监示意一眼,默然看着随侍们上殿布置酒席,表情冷淡。
    一想到今晨熊廷弼送来的急报,朱由校这脸色就好不起来。
    建奴终归是建奴,自己下来了,他们那边不再动兵就有鬼了,所以要尽快解决这边的事。
    努尔哈赤还没处理完自家那些破事,一听天启皇帝率勇卫营南巡的消息,第一时间就集结了八旗大军“伐明”。
    这次老奴玩了个心眼。
    他知道熊廷弼经营下的辽沈一带已成铁桶,单独拿下沈阳或是大片土地会损失大量兵力,但作用也不会很大。
    所以在猛攻辽沈的同时,努尔哈赤檄告科尔沁部和内喀尔喀五大部中亲近后金的四大部领主,叫他们合攻福余部。
    福余部,其首领为孛儿只斤·宰塞,黄金家族支脉,成吉思汗远亲后裔,血统不纯,但他常为此而自豪。
    宰塞统领的福余部,亲近察哈尔、大明,与后金是死敌,他们也是眼下内喀尔喀五大部中,唯一还没有倒向后金的。
    今晨的急报中,辽东经略熊廷弼对努尔哈赤的战术意图一览无余,一眼洞悉,称后金此番进攻辽沈是为虚。
    努尔哈赤将八旗重兵部署在辽沈,顺手让科尔沁等部帮忙,看似要大举进攻辽沈,这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这次真正的战场不在宁锦,却在福余。
    福余部驻牧于辽河中游一带,势力所及,西起札鲁特,东跨辽河两岸,北控科尔沁南部,南临广宁。
    一旦福余部被后金攻灭,内喀尔喀将与外喀尔喀、科尔沁部连成一片,而这些部落无一例外,都已倒向后金。
    那个时候,辽东明军几乎完全处于劣势,就连广宁都会直接处于后金兵锋的威胁。
    辽沈及宁锦皆成鸡肋,无论坚守辽沈,还是弃守宁锦,无非空耗钱粮,意义都已不大。
    辽沈一带经熊廷弼二载经营,已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与其派兵援救辽沈,倒不如挥兵北上,驰援陷入苦战的福余部。
    诚如熊廷弼所说,福余一带战况,决定着努尔哈赤会不会抽调辽沈的后金兵力,福余战况转好,也就能让辽沈战事较为轻松。
    当然,作为内喀尔喀五大部中最强盛的的一部,福余部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努尔哈赤就是怕其余内喀尔喀四大部加起来也打不过福余部,所以才让雄踞草原东部的大部科尔沁一起动手。
    宰塞这个人和努尔哈赤的旧日仇怨,也是让朱由校采纳此次熊廷弼建议,将赌注放在福余的原因。
    萨尔浒之战时,为了对付咄咄逼人的后金,万历皇帝曾厚遗金帛给福余部首领宰赛,要他帮忙出兵。
    当时,宰赛早看不起建州女真,又觉得这次大明出动大军,根本不需要他出动太多人马。
    这种躺着赚钱的事儿,谁能放过?
    宰塞欣然接受赏银,只率万余轻骑,前去与北路杜松军会合。
    努尔哈赤击溃北路杜松后,宰塞正好刚来,还没来得及跑,一下子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宰塞与努尔哈赤激战于铁岭,最后因为带来的兵实在太少,而且又是临时征募的轻骑,力战兵败,和两个儿子都被活捉了。
    不久,福余部大出血了一次,用万余马匹和牛羊换取宰塞。
    宰塞被俘虏那阵子,在赫图阿拉对努尔哈赤那是言听计从,直言已经被打服了,就像个乖宝宝,总说等自己回去了,就以“大金”马首是瞻。
    努尔哈赤高兴坏了,见了福余部的来使也没怎么加价,立马把他放回去了。
    可宰塞一回到福余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遣使入京,接受大明赏银,跟后金彻底决裂。
    对于萨尔浒兵败被俘的事,宰塞心里不只是不服,而是极度的不爽。
    天启二年,朱由校与察哈尔的林丹巴图尔大举会盟,响应的除了漠南蒙古十余个部落外,就属这个内喀尔喀的宰塞喊最欢。
    既然打不下来辽沈,那努尔哈赤就不在这上面费劲了,攻灭福余部,在势力范围上包围辽东,这就是他的新战略。
    朱由校肯定是不能和历史一样看着他连成一片,然后随便偷大明的屁股,人虽然不在,圣谕却在今早发回京师了。
    没说的,宰塞是大明的盟友,今年的会盟不是跟你闹着玩的,既然建奴敢打,大明就敢奉陪。
    一句话,宰塞你不要怕,玩了命的跟努尔哈赤干,顶破了天有大明爸爸给你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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