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可知道朕这次叫你们来,所为何事吗?”
    朱由校坐在皇位上,说完话的同时,也在留意这些勋贵的第一反应,果然,他们基本没有反应。
    这也就是说明,在来之前,这帮人是通过气的。
    如果不出意外,要找他们算账的消息,他们应该已经猜到了,而且也想好了应对之法。
    可要是就这么被你们给猜到,朕还是皇帝吗。
    徐宏基笑了笑,继续说道:
    “中外多事,陛下自有分猷治理,何须臣等多言。”
    朱由校呵呵一笑,将腿上这只佛朗机猫轻轻放下。
    这猫显然不如猫阁大学士与朱由校亲昵,被放下后,只是软软叫了一声,便就蹭过脚边,跑出殿去。
    众勋贵回过神时,随侍们已摆好了诸多桌椅,个个都端着美酒与珍肴,奉到他们的面前。
    “诸位祖上都是战功卓著的开国大将,来,朕敬一杯。”
    朱由校拿起醇香美酒,面露微笑,环视阶下众人。
    勋贵们受宠若惊,也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也么一出,纷纷拿起桌上的酒,同声说道:
    “敬陛下——!”
    一杯饮罢,朱由校放下酒杯,常服角带,端坐于上,满脸笑容,至于王朝辅,早早带着一班内监走到安定殿的门口,似乎等待着什么。
    徐宏基似乎觉察出不对劲,看了一眼王朝辅,后者也朝他微微一笑,然后继续领一班内监站着,没有多做理会。
    徐宏基来不及多想,上头已经发出声音。
    “来呀,平定叛乱,朕今日要与众卿饮个尽兴。”朱由校再端一杯酒,径自喝了。
    一声令下,随侍们喜笑声声,全都忙活开了。
    殿内人进人出,喜气洋洋,又有舞姬上殿,戏班做曲,即兴而舞,一派的歌舞升平。
    徐宏基看着眼前浓妆艳抹前来敬酒的舞姬,他心中仍隐隐觉得,皇帝似乎在隐瞒什么。
    其实,要是天启皇帝这次上来就发难,他们倒还真的不怕。
    勋贵们人数众多,又都是开国元勋之后,祖上要么是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打天下,要么就是靖难之役劳苦功高。
    就算犯了天大的罪过,皇帝也不能直接一起把他们全收拾了,这时候有句话叫做法不责众。
    更何况,现在这几十家还并没有犯什么罪过。
    一起对几十家勋贵下杀手,无论《京报》还是厂卫怎么宣扬,找什么罪名,说出去,都是皇帝理亏。
    起码来说,杀伐深重、暴虐无度这个名声是再也洗不清了,如果更严重的,对江南一带的明军军心,也会有影响。
    何况,各家自本朝开国以来至今,都掌管着地方军权,平日没什么用处,真要到了要命的时候,联合起来,狗急跳墙也不是盖的。
    徐宏基想到这里,推开舞姬,起身笑道:
    “陛下平定叛乱,这是大明之福!”
    “臣敬陛下一杯!”
    朱由校毫不犹豫,又是一饮而尽,朗笑道:
    “魏国公劳苦功高,万历二十年后,又没一个相配的职位,朕每念及此事,心中总觉得是朕亏待于你呀!”
    徐宏基不明白皇帝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给魏国公一脉再安排个职位,以安抚勋贵?
    他略微一愣,很快就说道:
    “陛下说的哪里话,老臣魏国公一脉,自太祖皇帝以来,世受皇恩,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全要仰仗陛下。”
    朱由校看他一眼,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徐宏基赔笑,坐下后搂着舞姬,快活去了。
    自然,以如今徐宏基的身份地位,别说这种寻常舞姬,就是见到那些秦淮名妓,他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既然天启皇帝闷葫芦里有戏,勋贵们无非也就是卖个面子,等着他老人家有什么说法。
    王朝辅静静站在殿外,脸上毫无表情,与殿内此刻浓烈的气氛截然相反,还有那些内监,一个个的脸上,尽是警惕。
    不多时,定远侯邓文囿像是喝醉了,醉醺醺地起身,敬酒说道:
    “臣之心,唯矢志报国、尽忠陛下而已,如有贰心,天诛地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话音落地,勋贵们纷纷起哄,举杯向天启皇帝表示忠心,都说为大明效死之心,矢志不渝,云云此类。
    对于这位历史上降清的勋贵,朱由校自然知道是谁,听他这话,捏着酒杯的力道更大了几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笑着回道:
    “定远侯的忠心,朕是知道的。”
    邓文囿还以为这是在表扬,拉着忻城伯赵之龙就要焚香拜案,好做在世兄弟,倒是后者,明知皇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脸的不情不愿。
    朱由校见了,手中捏着酒杯,忽然说道:
    “忻城伯,既然定远侯有意,你总要卖个面子,都是南京的勋贵,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赵之龙一愣,赶紧起身,作揖行礼:
    “臣遵旨!”
    朱由校嗟然一笑,仰头饮酒时,眼角余光微瞥,留意着每一名勋贵在此宴中的表现。
    在朱由校的主持下,定远侯邓文囿与忻城伯赵之龙歃血钻刀,众勋贵一旁起哄,推翻一案,让两人跪在案前盟誓。
    魏国公徐宏基没有吭声,躲到后面,怀中的舞姬也被他早早推开,只是一脸别有深意地看着宴中。
    邓文囿与赵之龙一同跪下,面相朱由校,磕头道:
    “我等二人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盟誓罢,邓文囿论齿年长许多,但他已经喝高了,不知心里怎么想的,硬是要认赵之龙为兄。
    赵之龙不断去看朱由校愈发阴冷的神色,更急于从这闹剧中脱身,也不推辞,欣然接受。
    邓文囿从地上起身,猛然高声大叫:
    “大哥!“
    赵之龙尴尬一笑,只好应一声:
    “贤弟…“
    众勋贵哈哈大笑,闹成一团,两边舞姬、随侍也在王朝辅的刻意纵容下,与他们开怀大笑,不断的添酒、置菜。
    不多时日没西山,夜已尽黑,朱由校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命王朝辅秉烛继续。
    晚宴行至中途,一直站在安定殿门的王朝辅见时机已到,便轻轻地拍了拍掌,向,示意一眼。
    掌音落下,舞姬、戏班,还有随侍们依次退下,偌大个安定殿内,只剩下四处倾倒的桌案,还有遍地狼藉。
    刚才还在喧闹的人们这时开始静了下来,一同望向上头。
    朱由校同最开始时一样,静静坐在皇位上,右手拄着下巴,面上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半晌过后,微笑说道:
    “朕这次下来,主要就是为了看看你们。”
    说着,朱由校下意识翘起二郎腿,脸上笑容已有些许变化。
    “其实啊,朕心里明白得很,朕这个皇帝,能不能做得下去,都要仰仗诸位出力。”
    “诸卿,你们说是吧…?”
    众人一时目愣口呆,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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