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眠,我虽不才,自认也是个有原则之人,奈何到了攸冥神君这里,一切原则皆被他捣得七零八落。他倒是君子得很,呼吸匀称,睡得深沉,自始至终并未移动过半寸,人家正直得很,我若再妄加揣测便显得太不豪迈了。
    当下我若小不忍,定会乱了大谋,他若是一个不高兴,驾祥云而去也,我上哪里去找这个精明能干的傻太子?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磨其耐性,丢其尊严,厚其脸皮,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许是白日里睡得多了,这会儿我精神很是抖擞。这喜床本就宽大,当下他睡边上我睡墙角,中间还隔了能平躺四五个人的间距,委实清白得很。我再琢磨着攸冥神君此番许是与周公杀棋杀得愉快,我便轻轻翻了个身对着他,思前想后好一阵后,喃喃道:“你说你堂堂上古神君,何以在这冰天雪地的狂山上与我一同糟这罪,又为何帮我到这等境地?”
    说完后,只听那厢呼吸依旧平稳,我便翻了个身欲继续睡去。半响后,黑夜中攸冥神君那沉厚的声音滑进我耳中,他道:“我欠你多少,你又欠我多少,那三生石的姻缘线早也拎做了一团麻,说不清道不明。”
    我直觉后背一阵拔凉,悄悄话被人发现,不禁内心一阵慌乱,半响后方挤出几个字:“你这个人好生奇怪,我,我不懂你在说甚,你不兴睡觉的么?总爱听人墙角!”
    那厮似是翻了个身,语中含笑:“你不是说过么?我是不眠不休不吃不睡的!”
    我用力回想了下过去,已忘记自己何时说过这番话,不过心中倒是想过无数次。心里又是忐忑,自个儿竟说不上个所以然,便也没再开口。攸冥神君又说:“可是伤还没好?”
    我赶忙试了一下,呼吸顺畅,心窝窝也无疼痛之感,很是抖擞。若硬说伤没痊愈,这借口未免太过于牵强;若找不到个合适的借口解释今晚的反常,又觉着有失体面;思前想后我脱口而出道:“不是伤的问题,肚子饿了随意嚷嚷而已,你不必介怀。”
    只是须臾,攸冥神君忽然翻身下榻,房中红影亮开来,我眯着眼睛适应了一番,见他玄衣飘然如始,一张面如玉冠的脸冲我笑得很是和顺。我楞了半响道:“是我在梦游仙境么,大半夜的你这是作甚?”
    我说话间,攸冥神君已走到门边,顿了顿,道:“正好我也饿了,便宜你了!”
    我又楞了半响,支支吾吾一句“我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还卡在嘴里,一声门响,他人已去也。自他出门后,我的不淡定也不是用“一丝丝”能形容。
    脑子里闪过无数种答案:譬如我上辈子是他的救命恩人,在我有生之年他无以为报,遂待我投胎转世后来我身边做牛做马?如是这样,那我上辈子定不招他中意。又譬如此乃上苍开眼,觉着我这二十年来没少干积德行善之事,遂派天神下界暗中助我完成春秋大梦?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若真如此,那上苍不是开眼,而是直接瞎了。
    再譬如我上辈子是他情人,然没等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便一口气提不上来,香消玉殒独自扑那黄泉路。攸冥神君伤心欲绝,几经周转寻到我这转世的情人。我脑门儿一阵猛抽,脱口而出:“我不会就是他那断袖的未婚妻罢?”
    这事已过去两日,现在回想起来,仍今我很是不知所措,我敢笃定我真是他那断袖的未婚妻。原因在于:那夜我自个儿天上地下的一番想像后一不留心睡了过去,再次醒来乃是攸冥神君手中的烧鸡今我垂涎三尺。他一身玄衣与一头的青丝皆被雪花撒了个遍,一张面如玉冠的脸上白中透了些许红晕。
    一副“我对你好与你无关”的霸气模样,施法将一身的白雪弄干后,面无表情地将烧鸡递与我,乃道:“我恰好不吃尸体,便宜你了!”
    原本充满食欲的我听他一句“尸体”,只差没从榻上载下去,楞楞地接过烧鸡,再楞楞地道:“当下是山鸡升级了么,升到这冰天雪地里来了?”
    攸冥神君坐在床榻边上轻飘飘瞥了我一眼,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长叹了口气连连摇头道:“有时间还是治治脑子吧!几千年来你变得越发不可收拾了。”
    我一阵错愕,“几千年”这个词他在我跟前不止提过一次,我一张嘴巴子惊讶得能噻下一颗鸡蛋,半响后,方支支吾吾道:“我猜得不假,我的前世果然是你那断袖的未婚妻!”
    我这厢正在琢磨不晓得这世我还断袖否,平常家的姑娘过了二八年龄基本就心有所属了,当下我已是桃李之年心仍不曾有所属。心尖儿上一阵疼痛,如若真是那样,得让佩玖早些为我准备后事,他若实在不忍了结我,我便找个没人的地方自行了结。
    攸冥神君就那般楞楞地看着我,那眼神我认得,与帝休看吉玉的眼神如出一辙,这厢我被雷劈得已经不行了,攸冥神君终于开口:“是,你是我的未婚妻!”
    只听一声巨响,对,是我,我硬生生自塌上载了下去。攸冥神君心疼地嚷道:“瞧罢!让你睡进去些你偏不听。”
    我坐在浮生殿大门槛上使劲儿让自己回过神,事情已过了两日,若说是做梦这未免也太久了些,是以,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前世是个断袖的事实。
    这两日里我一直躲着攸冥神君,原因有三个:其一,怕自己无心说那男女之事,他痴心不改,必定会一颗痴心付之东流;再者:前程往事皆是过往云烟、白云苍狗,我既已做了转世人,又何必再生牵连;最后:他乃不可一世的上古烛龙神人,而今我不过一凡胎肉体,他纵是千古难遇之美男子,然我也要知天高地厚,此人万万诋毁不得,也沾染不得。
    理清头绪后,我为自己这般明眸皓齿感叹了一番,并不是谁都能如我这般深谋远虑、高瞻远瞩、远见卓识、洞悉真谛的,遂又朝宋山成华门方向拜了三下,感谢师父他老人家多年的栽培。
    在狂山已有些日子,每日盯着白茫茫的雪地,眼神有些涣散。攸冥神君一早便被妖君叫去下棋至今未归,这妖君倒也真将那傻太子视作心肝宝贝、甜蜜饯儿。有朝一日若那妖君晓得今日之人乃是那烛龙神人,不晓得他会不会答谢一番上苍,答谢上苍幸好这妖族没让攸冥神君给搅个底朝天。他平日里总是对我一脸笑意,从未见他发过怒,反倒好奇起来,唯一一次见过他严肃还是那日在柳树林里,且还是对那九天公主摆的态度。
    足以证明这公主委实不被人待见,也难怪她会成为那“落花”,看来攸冥这“流水”流得那叫一个决绝。这厢我正天上地下一阵悲秋,叹春。大老远便听见送餐的两个小宫娥一翻窃窃私语,我这个凡是人说话就必须听的习惯许是改不了了,摆了个姿势将耳听八方发挥到极致方听到一宫娥道:“都怪你将时间花在听人墙角上了,这下可好,误了送膳时辰,你就求王妃大发慈悲不开罪于我们罢!”
    二人又走近了些,话音渐明,另一个宫娥回:“这事说来也不能全怨我,谁让你整天嚷着恨那九重天的公主,听她被责罚我不就多让你听了会儿么,你这怎么还反咬我一口。”
    这姑娘我喜欢,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算是找着同盟军了。说话间二人也上了台阶,许是没料到我会那般不雅地坐在门槛上,皆是惊讶,而后又中规中矩地形了个礼,我哪里习惯这些繁文缛节。不过相比于神族而言也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若是换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的神族,就我这未见过世面的人,定会遭人百般唾弃罢。
    我对敌人的敌人很是友善,一阵好吃好喝地招呼后,那宫娥终是说出了对九重天那衣衣公主的怨恨,宫娥说得那是一个面红耳赤,怨恨之深可谓是“恨满牙床翡翠衾,怨折金钗凤凰股。”,怨恨之多犹如“狂山之水,滔滔不绝!”。
    我硬是安抚了好一阵方勉强让那宫娥消停一二,又问出了那公主受了什么责罚,这下宫娥说得那是一个眉飞色舞、扬眉吐气。听宫娥道来,这已是昨日的事,那衣衣公主被天君派天将给请回了九重天,莫名其妙地被罚受了两道雷刑,原因竟无人知晓。过程已然无甚重要,结果委实令我身心舒坦,上苍总算开了个眼。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这一爽便接着问了宫娥为何恨那衣衣公主,想是从未见过似我这般和善的主子,宫娥说得倒也算轻松:“奴原是妖君的奉茶宫娥,每日倒也过得闲暇,只因有一日奴端茶出门时一不留心撞到了那公主的白羽大雕。她便不得了了,直接告到妖后哪里去。妖后一阵辱骂责罚后将我贬为送膳宫娥,不光二十四殿一日三餐皆由奴负责,就连执念山上四大长老每日所喝之酒也由奴负责。”
    对于这宫娥的霉气当头我很是同情,又好言好语的安慰了一番。然重点是后面的话,那四个老头儿已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想来也是,万年如一日地守在那执念山上,不死也应该疯了罢?又何况只是借酒消愁呢!
    心生计谋,心情大好,有失必有得这才算公平,前日里被衣衣公主打得心窝窝直抽抽,昨儿个她竟莫名其妙地挨了雷劈;正愁着不熟悉执念山地形,不能知己知彼;今儿个就听说那四个老头儿爱喝酒,好事儿一件接着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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