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山寨,尽管未能一战而胜,但极大的挫败了贼人。

    柳旻很满意战果。

    而配合官军行动的青竹岭虎卫营对昨天要暂撤的事稍有微词,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依然是找回郑胜。

    乐活山寨,正沉浸在一片哀痛、恐惧的氛围中。

    夜火已被扑灭。换句话说,是大火燃尽了能够燃烧的东西,才熄灭下来。

    走在一片断壁残垣中,司马歆心情沉重。

    郑胜紧跟着他,官军未能一夜攻下山寨,他原本想趁着李浊等顾不上他们,隐藏起来,继续等着。

    但司马歆固执的往西边来,郑胜只好跟上。

    乐活寨的人们默默地收拾着被火烧毁的残迹,希望从中找出还能使用的物品。

    在“前线”受伤退回来治伤的男丁们都神情失落的聚集在寨门后的空地上。两个大夫模样的老者正忙碌着。

    司马歆默默地看着,昨天和他微笑地打招呼的人们,现在一脸悲戚,眼睛漠然地扫过他们,再没了昨天的轻松惬意。

    郑胜心里也有所感触。他想的却是未来的事情,八王之乱、五胡乱华,数百年连续不断的战争,相比之下,这场小小的剿匪又算得了什么呢?

    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起过来的田宝,一脸茫然,他的寨子在一夜之后怎么成这样了呢?

    郑胜感受到了他的恐惧,也很无奈。

    站在他的立场上,乐活寨中人死不足惜,尤其是刘扬、刘东那些人。至于官军夜袭给寨里老幼带来的伤害,也是无可奈何,这或许就是他们的命运。

    司马歆回过头,神色严肃地对郑胜说:“此寨一破,这数百人若按流贼处置,最轻的处罚也是徙千里。这些幼童却真是可怜。”

    郑胜沉默片刻:“这也是没有办法。”

    司马歆继续说:“昨天,全荣跟我说了很多。”

    郑胜点点头,表示他也听到了。

    但司马歆自顾自地说着:“求活道虽源于天师道,却吸纳贫民、流人而壮大自身,竟已成气候。若不除之,将来必成大患!”

    “但是,求活能成气候,却正是朝廷的失败。”司马歆沉声道,“世间若无流人,百姓们能安于耕作,求活道自然无法以求活之名行叛逆之事。”

    郑胜感觉他这想法太理想化了,世上哪个王朝能消除流民?

    层出不穷的天灾人祸,流民们只是逃难就不错了。

    等再过几年,西晋朝恐怕会有更多的流民出现,也是到他们揭竿而起的时候了。

    司马歆还在说自己的想法:“现在我能做的只有帮乐活寨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劝降他们。”

    郑胜一惊:“劝他们投降?他们不会直接杀掉我们吧?”这时候再去刺激人家,真不会出事?

    两人正说话,一个左臂包扎着的矮壮男子走过来,怒道:“石特?你居然还敢来这里?我明白了,是你将官军引来山寨的吧!昨天刘东一定是发现了你的阴谋,才被你害死的。既然如此,你受死吧!”话音未落,他举刀向司马歆砍去!

    郑胜、司马歆两人连忙往后退。四周的人纷纷散开。

    郑胜苦笑,看到了吧?现在他们根本跟乐活寨人说不上话。

    被官军袭击了,他们两个外来者最可能就是那个奸细了。

    “住手!”司马歆喝道,“我乃新野县公司马歆,李浊呢?我要见他!”

    郑胜目瞪口呆,不要吧?你自曝身份,不怕他们挟持你,要挟官军吗?

    新野县公司马歆?在场的人们都听到了。高绪铁青着脸,停下脚步,他是新野县公?

    乐活寨议事堂。

    他们两个又回到了这里。

    这次,李浊不是一个人见他,全荣、高绪等乐活寨高层全都神色戒备地看着他们。

    李浊一脸苦涩:“新野县公?郑小世子?原来是你们两位,我们乐活寨真是怠慢了。”

    刚才,进了大堂,司马歆就明说了郑胜的身份,又把他们进山的事说了,最后还加了句,“李兄,我已经足够坦诚。”

    高绪又站出来,他抽出腰刀,“好啊,既然你们落在我手里,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全荣喝道:“杀了他们,我们全寨男女老幼绝无活路了!”

    高绪放下刀,恨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敢现在暴露身份!”

    李浊沉声道:“县公大人,我们乐活寨可以礼送两位出去,只求官军十日内不再进攻我乐活寨。不知可否?”

    司马歆直接摇头。

    高绪怒道:“既然如此,就拼个鱼死网破!先杀他们,再与官兵死斗!”

    司马歆平静地对李浊说:“我绝非此意。你想止兵十日,趁机离开乐活寨?”

    李浊冷哼一声:“这是我们的事。”

    “这山寨你们经营很久了?就此放弃,难免可惜?其实,你们有一条更好的路……投降!”

    李浊眯起眼:“投降?”

    “只要你们上交兵器,登册民籍,并按时缴纳赋税,遵守国法。我保证,官府对乐活寨以前的事概不追究。”司马歆斩钉截铁地说。

    李浊惊异道:“此言当真?”

    “绝无假话。”

    乐活寨众人相互看了看,小声讨论起来。

    李浊制止了他们的交流,沉声道:“新野县公,你还有其他要求吗?”

    司马歆想了想,说:“关于去年刘禹窃粮案,你们还要偿还足额的钱粮。”

    李浊叹道:“我顺阳求活,其实这些年安稳度日,并无反心。去年,天师不过卖买粮食于雍凉,但陡然生变,天师下狱、官军攻寨,绝非我等所愿。”

    “功曹伙同仓吏盗卖平准仓粮,难道不是违背国法?”司马歆平静地问。

    李浊笑着摇头,他看了眼全荣,让他说话。

    全荣向前走了一步,说:“既然我们是民籍。那么,我们派人外出经商、采买,官府也不会管吧?”

    司马歆想了想,“必会等同视之。”

    “我乐活寨有数百人口,偿还那笔郡粮后,恐怕没有今年过暑之粮了。那笔郡粮,可否允许我等分批归还?”

    司马歆想了想,摇头:“这恐怕不行。”

    全荣也不失望,看向一直躲在后面看戏的郑胜:“那么,为求生计,我等能否得到郑世子的一些帮助呢?”

    郑胜茫然地问:“我?”

    “郑氏善商,我等早有结交之意。”全荣似乎想到了什么,咳嗽了两声继续道,“还请郑世子不要拒绝。”

    司马歆点点头:“这没问题。”

    郑胜皱了皱眉,思索全荣这老头儿在打什么主意。

    全荣退了回去。紧接着,又有几人问了问题。司马歆一一作出回答。

    最后,李浊一声叹息:“我等愿降。”

    司马歆沉声道:“好。”

    这时,一旁一直平静的高绪冷不丁地抽出刀往司马歆身上砍去!

    另一侧也一直沉默的男子同时动手。

    但,他拦下了高绪。

    “全贫衫,你敢拦我!”高绪退后两步,“大家一起动手!”

    顿时大堂里乐活寨众人纷纷拔出兵器,分作两方对峙起来。

    高绪大喊:“李浊,你不要昏了头!这两人不可信,就算投降了,官府也必定要害我们!”

    李浊漠然地看着他:“不降也是死。为了求活,我只能赌新野县公是守信之人了。”

    高绪怒吼:“你这小人!为了一己之私,竟要尽毁天师基业了!”

    “你们不降?不降者皆死!”司马歆也是冷声道。

    高绪面露凶光:“官府之人不可信,富贵之人不可信,王族皇室更不可信!”

    “我可以对天起誓,如果乐活寨降后,若遵纪守法,官府绝不再行惩戒、杀戮,否则,我必死于乱战当中!”司马歆毅然道。

    众人愕然。

    “如何?那我再写下文书,将你们的要求都写明了,以后出了差错,你们皆可来找我。”

    誓言发了,话也说到这份上,高绪等人也犹豫了。

    “我们可以投降,但我们要离开顺阳。官府不得阻止我们离开!”高绪最终下定了主意。

    “可以,但你们要交出兵器,且不得带走大笔的财物。”司马歆缓缓地说。

    高绪咬咬牙,“好!”

    一场艰难的谈判。郑胜看得津津有味。

    司马歆认真地写下了约法。最后,郑胜建议两方各留一份,以免以后出错。

    这天的下午,修整完毕的官军准备再次行动。夏辛讨到了督军攻寨的任务,催促兵马度过溪流,往乐活寨杀来!

    在路上,郑胜正好迎头撞上他们。

    看着夏辛“意气昂扬”的神色。郑胜当即明白了官军为什么能找上门来,原来是夏辛!

    郑胜也骑着马,身旁还跟着两名寨里的壮丁,毕竟他也算使者,该有点牌面。

    郑胜举起司马歆给他的玉饰,大声道:“新野县公传令,大军即可回营。着领兵者带五十亲卫进山寨受降。”

    夏辛瞪圆着眼看着郑胜,听了他的话更是惊骇万分,受降?求活道已经降了?

    不行,绝不可以!

    他对身边的校官道:“县公已经失踪,怎会下这样的命令?这定是贼人的奸计。快,射杀此人!”

    校官正犹豫间,只见己方阵中冲出了一队人。

    万云等欢呼着冲了上去,郑胜也很高兴,他没有预料到虎卫营也跟着大军一起行动了。

    夏辛手脚冰凉地摔下马去,心中一片灰暗。

    完了!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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